夜风已经有些冷了。
小马把一辆刚租来的黑色桑塔纳开得飞快,仪表盘上贴着的“佛祖保佑”摆件跟着车身晃得像要掉下来。
“组长,真不带家伙?要不我从朋友那儿搞几根甩棍?”小马紧紧握着方向盘,时不时地瞟一眼后视镜里那一脸淡定的林风。
“你当这是去那个堂口抢地盘?”林风正低头整理着衬衫袖口,动作慢条斯理,像是在赴一个老朋友的约,“纪委查案,靠的是这儿,不是拳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老钱坐在副驾驶,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刚抿了一口就烫得龇牙咧嘴:“我说林组长,昨晚咱俩刚在她后院放了把毒气,今晚就正大光明去吃饭,这魏红要是真疯起来,那几个保镖可不是吃素的。”
“她不敢。”
林风抬起头,车窗外云州的夜景在玻璃上映出一道道流光。魏红这种女人,越是有钱有势,越是爱惜羽毛。在这风口浪尖上,她比谁都怕出事,更怕死。
“到了。”
车子一个拐弯,红袖山庄那两尊气派的汉白玉狮子已经在车灯下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和昨晚的戒备森严不同,今晚的大铁门敞开着。没有那两个黑脸门神,只有两排穿着高开叉旗袍的迎宾小姐,脸上挂着那种像是也没打一样的标准笑容。灯笼从门口一路挂到主楼,亮堂得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好大的排场。”老钱嘀咕了一句,“鸿门宴都摆得这么喜庆。”
“你们就在车里待着,如果一小时我没发信号,该怎么做不用我教吧?”林风拉开车门,深灰色的夹克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官员,倒像个来谈生意的江湖人。
“明白,要是信号一断,我就黑了他们这儿所有的电闸和监控,再给消防和110同时报警。”小马拍了拍手边的笔记本电脑,那上面正在跑着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林风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走入夜色。
……
“林组长,久仰大名。”
主楼那个巨大的宴会厅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朋满座。偌大的一张紫檀木圆桌旁,只坐了一个人。
魏红。
她今晚穿了一身绛红色的真丝旗袍,领口是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扣子,衬得那本来就白的皮肤更是晃眼。她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手里的盖碗茶轻轻撇着浮沫,姿态傲慢得像是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林风也没客气,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魏总这久仰用得不准确。”林风看着她,“咱们昨晚不是才神交过吗?”
魏红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精光乍现。但她很快掩饰过去,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脆响:“林组长说笑了。昨晚家里出了点小状况,没想到惊动了您。”
“小状况?”林风环视了一周,“后院那味儿散干净了?”
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昨晚那场“屎尿屁”的灾难,让她今天一大早不得不把整个后院掘地三尺换土,现在想起来那股恶臭还在胃里翻腾。
这小子,是来找茬的。
“林组长快人快语。”魏红挥了挥手,站在两旁的旗袍小姐立刻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
“既然来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魏红从桌底下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林风面前。那袋子鼓鼓囊囊的,看那形状,里面绝对不是文件。
“这是?”林风没动。
“见面礼。”魏红点了根细长的女士烟,“我知道林组长在查什么。山鬼化能那个项目,当初确实有些财务上的不规范,我承认。作为环保承接方,我们在某些环节上,可能也有些疏忽。”
她把“疏忽”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无赖。
“这30万现金,算是补交的罚款。”魏红吐出一口烟圈,眼神迷离地看着林风,“至于其他的……有些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事人都换了好几茬,档案也都意外烧了。咱们又何必那么较真呢?大家都要吃饭,不是吗?”
林风笑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那文件袋上敲了敲:“魏总,你这饭量有点小啊。30万就想买断几十个亿的国有资产流失?还是想买那几条人命?”
人命。
这两个字一出,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魏红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烟灰掉落在桌布上,烫出一个黑洞。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眼神冷了下来,不再是那种虚伪的客套,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林组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里是云州,有些话说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负责任?”林风身体前倾,那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孙志刚如果不装病,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当年的化工厂老厂长,如果不是跑得快,是不是也该出车祸了?还有那些为了几百块钱补贴就被迫在化工废料堆边生活的村民,他们的癌症,谁负责?”
林风每问一句,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魏红那张画皮上。
这女人,披着一张美艳的人皮,底下早就烂透了。
魏红的脸色彻底变了。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来镀金或者求财的年轻干部,没想到这分明是一条咬住就不松口的狼。
“看来林组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魏红掐灭了烟头,那种久违的草莽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不再装什么贵妇,而是像当年那个在招待所里能把醉鬼踩在脚下的女强人。
“在云州这地界,想查我的人多了去了。上一个坐你这位置想翻旧账的副局长,现在应该还在哪个清闲单位看报纸等退休吧?”魏红冷笑一声,“年轻人,我知道你有把尚方宝剑。但尚方宝剑也得有地方砍才行。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动我?”
“证据?”林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魏总是不是以为,那场大火真的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魏红的心头一跳。
孙志刚的日记没被烧掉?还是那个老厂长手里留了东西?不,不可能。那些都是死无对证的事。除非……
除非这小子手里有昨晚录到的东西!
她想起昨天陈清源的叮嘱,心里那股狠劲儿也窜了上来。
既然谈不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组长果然年轻气盛。”魏红突然换了一副面孔,重新端起茶碗,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不急,咱们可以慢慢聊。听说林组长还没结婚?”
这话风转变得太快,但林风瞬间就嗅到了陷阱的味道。
魏红拍了拍手。
“啪啪。”
两声脆响。
侧面的一扇屏风被拉开了。
但走出来的不是什么保镖打手,而是一个女孩。
确切地说,是一个衣着极少、几乎是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画着那种夜店风格的浓妆,但眼神是涣散的,走路摇摇晃晃,像是个喝多了的提线木偶。
在这女孩身后,跟着两个拿着单反相机的男人,镜头盖早就拿下来了,黑洞洞的镜头直指林风。
“这是?”林风眉毛一挑,没动。
“我这里的头牌,叫小雅。”魏红笑得像条毒蛇,“这姑娘仰慕林组长很久了,昨晚听说你要来,非得要给您敬杯酒。她说,只要能在您怀里靠一靠,死都值了。”
这哪里是什么敬酒,分明就是最低级也是最有效的下三滥手段——仙人跳。
只要那女孩扑过来,不管是扯破衣服还是假装昏迷,哪怕林风只是下意识地扶一下,那两个相机的快门就能把他拍成一个“在高级会所玩弄失足少女”的败类。
这种照片一旦流传出去,不需要等到纪委调查,网络舆论就能先把他淹死。到时候,什么专案组、什么尚方宝剑,全都是笑话。
“魏总好手段。”林风看都没看那个还在摇晃着走过来的女孩,目光依旧钉在魏红脸上,“连这种几十年前的老套路都搬出来了,看来你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老套路,管用就行。”魏红站起身,走到那个女孩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啊小雅,林组长等着你呢。”
女孩被推得一个踉跄,尖叫一声,整个人朝着林风这边倒了过来。这一倒极有技巧,正好要把那个领口彻底扯开。
快门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的预备音。
千钧一发之际。
林风突然做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他既没有去扶,也没有躲开,而是猛地一脚踹在了面前那张紫檀木圆桌的桌腿上。
“嘭!”
这一脚用了十成力道。那张重得要命的实木圆桌竟然被他硬生生踹得平移了半米!
这半米的距离,成了天堑。
那个叫小雅的女孩本来已经计算好的扑倒路线瞬间落空,“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额头好死不死地撞在了桌子腿上,当时就疼得蜷缩起大叫起来。
那两个拿着相机的男人愣住了。
这怎么拍?拍个狗吃屎?
魏红还没反应过来,林风已经站了起来,那种刚才还算克制的文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房间都为之震颤的气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放在桌子上。
不是手枪,也不是手铐。
是一支录音笔。
“魏总,你这戏演砸了。”林风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不过没关系,我这也有一出戏,你想不想听听?”
他按下播放键。
一阵电流声过后,一个苍老却愤怒的声音响彻了大厅:“那个魏红!那就是个吸血鬼!当年如果不把一号排污口给封了,搞那个暗管,我的厂子怎么会把那片芦苇荡都毒死了?!那是陈清源那个老王八蛋亲自批的条子!!”
魏红的脸瞬间煞白,连嘴唇都在哆嗦。
这是那个老厂厂长的声音!他果然还没死!
但更让她绝望的是接下来的一段录音。
那是昨晚,就在这个房间楼上的露台,她和陈清源的对话。
【“只要他敢来,我有办法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那本子上的东西,千万不能见光,特别是跟三号矿那笔烂账有关的……”】
哪怕背景音里夹杂着警报声,但那两个人的声音清晰可辨。
魏红腿一软,竟然没站住,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那个被她视作救命稻草的“连环计”,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配合演出的笑话。
从林风走进这个大门的那一刻起,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其实早就注定了。
“魏总。”林风关掉录音笔,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云州一枝花:“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那个保险柜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