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那支录音笔躺在桌上,像枚刚刚被拉了弦的手雷,随时能炸得人粉身碎骨。
魏红瘫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绛红色的旗袍领口那颗祖母绿扣子随着她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闪烁着不祥的光。
她输了。
从她决定摆这场鸿门宴开始,她就一脚踩进了林风早就布好的网里。昨晚那场所谓的“意外”,那场臭气熏天的混乱,原来都是为了这几句录音。
“林组长好手段!”魏红突然发出一声有些歇斯底里的笑,“原来昨晚那一出屎尿齐流,就是为了在我这房梁上当梁上君子!堂堂省纪委专案组长,干这种听墙根的勾当,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试图用言语的锋利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兵不厌诈。”
林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拿起那支录音笔,像是在摆弄一件精巧的玩具,“况且,对付魏总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如果都按部就班地走程序,那我们早就死在云州那场意外的大火里了,不是吗?”
“大火”两个字一出,魏红的瞳孔猛地一缩。
档案局那场火不是天灾,她知道。但她没想到林风这个外地来的年轻人,竟然能一眼看穿这背后的猫腻。
“这录音……”魏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那支笔,“不能做直接证据。没有画面,谁知道这是在哪录的?谁知道是不是你找那个老疯子瞎编的?”
“魏总说得有道理。”林风点点头,似乎很认同,“这东西拿到法庭上确实有瑕疵。不过……这东西要是先到了陈清源耳朵里呢?”
魏红的脸色彻底惨白。
她知道自己在陈清源那盘棋里是个什么分量——不过是个随时可以弃掉的卒子。张敬业是车,而她,最多算是个过河的兵。
如果让陈清源知道,是因为她在露台上的多嘴泄露了“保险柜”和“三号矿”的秘密,那根本不需要纪委动手,她第二天就会“意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像那个被逼疯的老厂长一样,死无全尸。
“你想怎么样?”魏红的声音抖得厉害,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贵妇的端庄。
“我知道那个保险柜就在这儿。”林风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里面有那本百官行述,还有关于魏总怎么帮陈家洗白的账本。你是自己领着我去拿,还是等我的人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
“不可能!”魏红猛地站起来,碰翻了桌上的茶碗,茶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那东西是我的护身符!给了你,我就真得死无全尸!”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手机,疯了一样地想要拨号。
“别白费力气了。”林风摇了摇头,“看看那个女孩。”
魏红转过头。那个摔倒在地上的“小雅”此时正蜷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一个什么东西,瑟瑟发抖。
林风看都没看那两个拿着相机的男人,因为从刚才那一声巨响开始,这两个人就已经把相机藏到了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窗外。
透过落地窗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山庄的草坪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十几个黑影。
他们没有穿制服,但那整齐划一的战术动作和手里若隐若现的冷光,绝不是普通的保安能比的。
“整个红袖山庄,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林风看了看表,“刚才信号屏蔽就已经开了。你的电话打不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魏总,你成了孤岛。”
魏红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醒目的“无信号”标志,绝望得像是个被抽走了脊梁的人。
她经营了十年的这个铁桶江山,这个连市委书记都不敢轻易查封的金窟,今天竟然被人像开罐头一样轻易撬开了。
“我……我不能交……”魏红哆哆嗦嗦地坐回椅子,“交了也是死,不交也是死。我不交,陈老或许看在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还能保我不死……”
这是一种典型的赌徒心理。到了悬崖边上,还指望着那个把她推下来的人能拉她一把。
林风叹了口气,这个女人被陈清源那个老狐狸洗脑太深了。
“魏总,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林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陈清源确实能保人。但他保的从来都是对他还有用的人。现在的你,对他来说是什么?”
“是什么?”魏红下意识地问,声音干涩。
“是一个知道太多秘密,而且已经被纪委盯上的炸弹。”林风猛地转过身,眼神犀利如刀,“你以为只要守口如瓶就能活命?不,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今晚就算我不来,不出三天,你也一样会意外身亡。要么是煤气泄漏,要么是醉酒失足。这种戏码,你在招待所干了那么多年,见得还少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魏红最脆弱的神经上。
是啊。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年轻单纯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被逼成现在这个样子;想起了那些被她在酒桌上送出去的女孩,事后又是如何像垃圾一样被清理掉。
她现在,也不过是那些垃圾里比较大的一袋罢了。
“嘭!”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并不是外面的特警冲进来了,而是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脸是血。
是那个之前还嚣张跋扈的保安队长。
“魏……魏总!不好了!”队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后门……后门被堵死了!刚才我想带兄弟杀出去,结果人家手里有真的家伙!老三的腿都被打断了!”
“什么?!”魏红惊得站了起来。
“看来魏总的手下还是不太懂规矩。”林风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保安队长,“袭警可是重罪。”
“袭……袭警?”保安队长愣住了,看着面前这个气场强大的年轻人,腿也开始有点发软,“不是……是来那啥道上的……”
“省公安厅异地用警,特警支队。”林风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那上面的国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现在哪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告诉你的手下,放下武器,或许还能算自首。再敢反抗,当场击毙。”
“当场击毙”这四个字,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
保安队长彻底怂了,“哐当”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橡胶棍,抱头蹲在了地上。
那两个拿相机的男人见状,也赶紧把单反放在地上,举起手缩到了墙角。
大势已去。
魏红看着这一屋子的残兵败将,这可是她引以为傲的“精英卫队”,平时帮她处理过多少见不得光的纠纷,解决过多少不听话的人。
但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笑话。
全都是笑话。
魏红突然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把那精致的妆容哭花了,黑色的眼线在脸上流下两道丑陋的痕迹。
“好…好…”
她一边哭一边点头,那种支撑了她这么多年的精气神彻底散了,“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她颤抖着站起来,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厅后面那面巨大的山水画墙壁前。
她在画轴底下一个不起眼的突起处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响,整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部专用的电梯。
“那东西不在这个楼层,在地下。”魏红回头看了林风一眼,眼神死灰,“那是当初修这个山庄的时候特意挖的。除了我和陈老,没人知道。”
林风对那个抱着头的保安队长挥了挥手:“让你的人都都不准动!”然后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低声说了一句:“收网,控制外围,我进去拿东西。”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跟着魏红走进了那部狭窄的电梯。
……
地下二层。
这里不像是什么金库,反而更像是个档案室。空气干燥,恒温恒湿,两边的架子上放满了一卷卷落了灰的录像带和账本。
“这些都是?”林风伸手拿起一卷录像带,上面贴着标签,写着一个人名和一个日期。那名字,赫然是云州现任的一个副市长。
“这是我和那些人交朋友的见面礼。”魏红木然地说,“这些年,凡是在红袖山庄这口锅里吃过肉的,都留了影。有这些东西在手,不管我想干什么工程,哪怕是把毒药倒进河里,也没人敢拦着。”
林风听得心里发寒。这就是所谓的“百官行述”。这哪里是账本,分明就是一张掌控着整个云州官场的魔鬼契约。
“那东西在哪?”林风没时间感慨,直接问核心。
魏红走到最深处,那里有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保险柜。她输入了三遍复杂的密码,又用了指纹和虹膜。
厚重的钢门弹开了。
里面只放着一个红色的本子和一个U盘。
“那个红本子,记的是这十年给陈清源家族输送利益的每一笔账。那一笔三个亿的海外信托,就在第28页。”魏红把东西像烫手山芋一样拿出来递给林风,“U盘里,是当年他和我在露台上谈那次化工项目内幕的原始录音。”
林风接过那沉甸甸的本子,感觉手心都在出汗。
这就是核武器。
只要把这个东西交上去,整个江东省的天,就要变了。
“林组长。”魏红看着从林风拿过本子,突然问了一句,“我把这东西给了你,就算立功赎罪了吧?能不能……能不能别判死刑?”
这个心狠手辣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此刻为了活命,卑微到了尘埃里。
林风把本子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魏红,法律怎么判你,那是法院的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点。”林风看着她,“只要你肯出庭作证,指认陈清源,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替你争取。至少……你会活着接受审判,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变成一具无名尸体。”
魏红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活着接受审判。
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竟然成了最大的奢求。
就在这时,上面的警报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林风的耳机里传来了小马焦急的声音:“组长!快上来!雷子到了……不对!不是我们叫的特警!是云州本地的警车!好多辆!把后门堵死了!”
“怎么回事?”林风脸色一变,“省厅的人呢?”
“被堵在高速口了!这帮人疯了,说是抓逃犯,把路给封了!来的好像是那个王局长亲自带队,说是接到了群众举报,红袖山庄有黑恶势力火拼,要强行冲进来!”
林风眼神一凛。
这么快!
看来那个张敬业是真的狗急跳墙了。他们知道魏红这里守不住了,这是想来个杀人灭口,或者趁乱抢走证据。
“东西我拿到了。”林风按住耳机,语气冷静得可怕,“通知外面的特警,不管什么理由,只要敢强闯,就给我顶回去!告诉他们,这不是在抓魏红,这是在保省委的命根子!”
他转头看了一眼魏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从现在起,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你想活命,就只能指望我能带你冲出去!”
魏红被这股力道拽得一个踉跄,看着前面那个并不宽阔背影,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荒谬感。
她这辈子依附了那么多男人,讨好了那么多权贵,最后把命交托出去的,竟然是这个要把她送进监狱的纪委干部。
电梯门缓缓关上,上升的数字像是在倒计时一场风暴的这一刻。
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