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者”号如同受伤的巨兽，拖着右侧引擎不时迸发的电火花，缓慢而谨慎地驶入了空间站那个巨大的破口。外部战斗的短暂与激烈，与内部近乎永恒的寂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舰船探照灯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了这座巨大“墓穴”的内部景象。
这里显然曾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对接港或机库，其广阔程度足以容纳数艘“逐星者”号这样的舰船。如今，这里只剩下灾难后的残骸。断裂的金属横梁如同巨兽的肋骨，扭曲地指向虚空；破碎的甲板上覆盖着厚厚的、由金属粉尘、冰晶和未知化学物质混合而成的灰白色积垢；一些小型辅助飞船的残骸散落在角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玩具，外壳上凝固着高温熔化的痕迹和能量武器留下的焦黑伤疤。
空气（或者说，曾经是空气的混合物）早已泄露殆尽，只留下绝对零度附近的酷寒和致命的真空。失重环境下，细小的碎片和尘埃在探照灯光柱中缓慢漂浮、旋转，仿佛时光在这里凝固。
“停靠完成，磁性锚固定位。”导航官报告道，声音在寂静的舰桥中显得格外清晰，“外部环境确认：真空，极端低温，无活性生物信号，辐射水平处于安全阈值。”
艾娜从指挥席上站起身，她的目光扫过主屏幕上显示的、由无人机和舰外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维持舰船基本运站，护盾保持在最低功率以节约能源，重点修复右舷引擎。凌恩斯，陆战队准备好了吗？”
“已经集结完毕，舰长。”凌恩斯沉稳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两支标准战术小队，配备全环境作战服、重型武器和工程支援单元。随时可以出发。”
艾娜点了点头，看向凌夜：“凌夜，你的感知在这里面能发挥多大作用？”
凌夜闭目凝神片刻，随后睁开，眉头微蹙：“这里的金属结构对精神力有很强的干扰和吸收作用，感知范围被大幅压缩了，可能只有正常情况下的十分之一不到。而且……我感觉到一种‘背景噪音’，像是无数细微的、破碎的信息流在残留的能量场中回荡，很混乱。”他指了指空间站的深处，“信标源的方向很明确，但路径上的具体情况，需要近距离才能探知。”
“明白了。你跟随第一小队行动，优先确保路径安全，识别潜在威胁。”艾娜下令，“凌恩斯，你负责指挥整个登陆行动，保持与舰桥的实时通讯。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信标源，查明其真相，并尝试获取任何有价值的‘守望者’技术或数据。其次，评估这个空间站的现状，寻找可利用的资源或信息。记住，保持最高警惕，我们不知道这里除了我们和暮光议会，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明白！”凌恩斯利落地回应。
很快，由二十名陆战队员、四名技术工程师以及凌夜组成的登陆队伍，通过气密舱进入了空间站内部。他们身着厚重的全环境作战服，头盔上的射灯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晃动的光柱，脚步声通过骨骼传导传感器在通讯频道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凌夜没有穿戴臃肿的作战服，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由自身能量场形成的保护膜，隔绝了真空和低温。他的存在，在这支科技感十足的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出。
队伍沿着宽阔但布满障碍的主通道，向着信标源的方向缓慢推进。通道两侧是无数紧闭或破损的舱门，一些门板上还残留着紧急封锁时留下的熔断痕迹。墙壁上原本可能存在的指示标识和照明系统，大多已经脱落或失效，只有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嵌入墙体的控制面板，其屏幕漆黑一片，毫无生机。
“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内战。”凌恩斯通过通讯频道低声说道，他的头盔摄像头对准了一处墙壁上的焦黑弹孔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痕迹，“攻击来自通道内部，不是外部入侵。”
凌夜伸出手，轻轻拂过那些痕迹，感知着其中残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能量印记。“很混乱……有标准的制式能量武器，也有……某种更狂暴、更具破坏性的力量。”他沉吟道，“时间太久远了，信息几乎消散殆尽。”
队伍继续深入。他们经过了一个巨大的中庭，这里可能曾是空间站的公共区域，如今只剩下断裂的廊桥和悬浮在空中的、冻结的植物残骸。一些形态诡异的、如同金属与有机物混合构成的雕塑（或者曾是某种设备）散落在各处，表面覆盖着冰霜。
“检测到微弱的能量流动。”一名技术工程师看着手中的探测仪，指向中庭另一端的一个大型拱门，“来源在那边，强度很低，但很稳定，似乎……是某种维生系统的残留？”
队伍谨慎地靠近拱门。门是紧闭的，但旁边的控制面板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能量。技术工程师尝试将便携能源接口连接上去，面板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起了微弱的、带着大量雪花的白光。
“系统有响应！但需要权限验证……尝试绕过……不行，防火墙非常古老但坚固。”工程师快速操作着。
凌夜走上前，将手掌轻轻按在控制面板旁边的金属墙壁上。他的精神力尝试渗透进去，但立刻感受到了一层致密的、冰冷的逻辑壁垒。
“让我试试。”凌夜集中精神，不再试图强行突破，而是像之前感应信标认证码一样，尝试捕捉那弥漫在空间中的、微弱的“背景噪音”中，可能存在的、与这扇门相关的信息碎片。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对工程师说：“输入这段识别码：Kappa-Seven-Lambda-Alpha-omega-Zero。”
工程师依言输入。屏幕上闪烁了几下，跳出一个绿色的“权限临时授予”字样，随后，厚重的拱门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锈蚀了几个世纪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在通讯频道中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圆顶大厅，规模堪比一个小型广场。大厅内整齐地排列着数以百计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维生舱。大多数维生舱已经黯淡无光，透明的舱盖后面是模糊的、干瘪或冻结的遗骸。然而，在大厅的中央区域，有大约二三十个维生舱，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其内部似乎还有液态在缓慢循环。
“还有……活着的？”一名陆战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技术工程师立刻上前扫描。“不……生命体征完全消失。这些维生舱处于最低功耗的‘维持状态’，更像是……一种冷冻保存。能量供应来自空间站的地核反应堆残留，非常微弱，仅仅能维持舱体基础功能不彻底停摆。”
凌夜走近一个发光的维生舱，透过模糊的舱盖，能看到里面是一个身穿“守望者”时代制服的躯体，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但他的感知告诉他，那里没有任何灵魂的波动，只有一片死寂。
“他们是在灾难发生时，选择进入维生状态，等待救援……”凌恩斯沉声道，“但救援从未到来。”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的一个控制台突然自动亮起，投射出一片全息影像。影像闪烁不定，构成一个模糊的、穿着“守望者”研究员制服的人形。
一个合成的、带着明显杂音，但依旧能听出焦急与疲惫的声音，通过凌夜的精神感应和陆战队作战服的通用频率，同时传入所有人的意识\/耳中：
“警告……哨站K7-Lambda已进入最高隔离协议……重复，最高隔离协议已激活……核心实验体‘普罗米修斯之焰’发生不可控畸变……所有区域报告出现一级生化危害与模因污染……我们……我们失去了对大部分区域的控制……”
全息人影剧烈晃动了一下，似乎信号极其不稳定。
“所有幸存人员，立即前往指定安全屋或进入紧急维生状态……切勿尝试与畸变体接触……它们能扭曲现实，侵蚀心智……通讯……通讯即将中断……向任何收到此信息的友方单位传达……‘普罗米修斯之焰’必须被彻底净化……重复……必须被净……”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全息影像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控制台也重新黯淡下去。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维生舱低沉的运行嗡鸣。
“普罗米修斯之焰……畸变体……模因污染……”凌恩斯重复着这几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汇，“这就是这座哨站陷落的原因？某种实验事故？”
凌夜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的感知比其他人更加敏锐，在那全息信息消失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但却带着强烈扭曲和恶意的精神残留，如同毒蛇爬过意识的边缘。这残留与他在外部感知到的“背景噪音”同源，但更加清晰、更加……活跃。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糟。”凌夜的声音低沉，“那个‘畸变’……可能并没有完全消失。它的一部分，或者说它的影响，依旧残留在这个空间站的深处。大家小心，不要长时间注视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图案或者阴影。”
他的话让所有陆战队员都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武器，头盔下的目光更加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环境。
队伍离开了这间充满悲怆与警告的维生大厅，继续向着信标源前进。接下来的路途，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压抑。通道内的破坏痕迹愈发严重，出现了更多非能量武器造成的、如同巨兽撕扯般的创伤。一些区域的墙壁上，覆盖着一种暗红色的、如同苔藓般蠕动（或许是错觉）的结晶体，散发着微弱的辐射和令人不适的精神波动。
凌夜数次出手，用纯净的精神力屏障隔绝了队伍，避免他们直接接触那些结晶体散发出的扭曲力场。
“这些……就是‘畸变’留下的痕迹？”凌恩斯看着被凌夜精神力灼烧后迅速枯萎暗淡的暗红色结晶，心有余悸。
“是的，一种物质与能量层面的‘污染’。”凌夜确认道，“具有很强的侵蚀性和……某种低级的意识。”
终于，在穿越了数个类似的、被污染和破坏的区域后，他们抵达了信标源所在的区域——一个位于空间站核心区域的、标识着“中央控制室”的巨型舱室。
控制室的圆形大门紧闭着，上面布满了战斗留下的凹痕和灼烧印记，但整体结构依旧完好。门旁的权限面板闪烁着稳定的绿色光芒，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来访者。
“信标源就在里面。”凌夜感知着门后那稳定而清晰的脉冲信号。
凌恩斯示意队伍展开警戒阵型，技术工程师上前进行权限验证。这一次，甚至不需要凌夜提供识别码，当工程师靠近时，面板自动亮起，显示出“欢迎，授权访客”的字样，随后，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控制室内的景象展现在众人面前。
与外面的混乱和破败不同，这里异常整洁、完好。巨大的环形控制台环绕着房间，上面布满了依旧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控制界面。房间中央，是一个庞大的全息投影基座，此刻正投射出一个缓缓旋转的、结构复杂的多面体模型——那正是“沉寂螺旋”星域的动态星图。
而在控制台的主位上，背对着大门，坐着一个身影。
他（或者它）穿着“守望者”时代高级官员的制服，身形挺拔。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个身影缓缓地转过了座椅。
映入众人眼帘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张由柔和光线构成的、栩栩如生但明显是虚拟的面容。他看起来是一位面容儒雅、眼神深邃的中年男性。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虚拟人像开口，声音温和而清晰，与之前维生大厅那个充满杂音的警告截然不同，“我是哨站K7-Lambda的中央智能——‘守夜人’诺克斯。同时也是……引导你们前来此地的信标。”
它的目光扫过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最后落在了没有穿戴防护服的凌夜身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惊讶的数据流。
“人工智能？”凌恩斯警惕地没有放下枪口。
“可以这么理解，但更准确地说，我是最后一任哨站指挥官——埃利亚斯·诺克斯博士的意识备份，与哨站中央控制系统融合后的存在。”诺克斯的虚拟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哀伤的微笑，“在最后的时刻，我选择了这种方式，延续我的职责，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凌夜：“而你们，尤其是你，年轻的觉醒者，或许就是这个希望。”
凌夜平静地与诺克斯对视：“你引导我们前来，是为了什么？那个‘普罗米修斯之焰’又是什么？”
诺克斯的虚拟形象微微叹了口气，全息投影基座上的星图随之变化，聚焦到了空间站内部的一个被标记为深红色、不断蠕动的区域。
“这是一个……源于傲慢与善意的悲剧。”诺克斯的声音带着沉重，“‘普罗米修斯之焰’，本是一项伟大的能源革新项目。我们试图从虚空本身、从时空的褶皱中，提取近乎无限的零点能量。我们成功了，但也释放了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东西。”
星图上，那深红色区域开始扩散，模拟出当年灾难发生时的景象。
“我们提取到的，并非纯粹的能量。它是一种……具有初级意识、强烈同化性和现实扭曲能力的……‘存在’。我们称其为‘畸变体’的核心。它从禁锢中逃脱，感染了空间站的生物和非生物系统，扭曲物理法则，侵蚀人员心智，将一切转化为它那混沌、扭曲王国的一部分。”
画面中，空间站内部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畸变景象，金属如同血肉般蠕动，人员异化成怪物，现实规则在局部区域彻底崩溃。
“我们动用了所有武力，甚至启动了空间站自毁程序的部分功能，才勉强将其主体压制并隔离在核心实验区。但它的影响无法根除，依旧在缓慢地渗透、扩散。我启动了最高隔离协议，封闭了空间站，发送了求救信号，但……外面的世界似乎也陷入了动荡，无人回应。”
诺克斯的影像变得有些虚幻：“为了维持隔离，保存数据，等待可能到来的‘净化者’，我上传了自己的意识，与系统融合，成为了‘守夜人’。而那个信标，是我在监测到外界出现符合‘高等心智’与‘纯净能量’特征的存在——也就是你，年轻的觉醒者——之后，才冒险启动的。”
它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凌夜：“‘普罗米修斯之焰’的畸变核心，其本质是一种极其强大且具有污染性的精神-能量复合体。常规武器难以彻底消灭它，反而可能成为它成长的养料。唯有同样强大、并且足够‘纯净’的精神力量，才能从根本上‘净化’它，消除其对现实世界的扭曲。”
“所以，你引导我来，是希望我用我的精神力，去消灭那个‘畸变体’核心？”凌夜明白了诺克斯的意图。
“这是唯一的机会。”诺克斯的声音带着恳切，“我能感觉到，隔离屏障正在持续减弱。暮光议会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普罗米修斯之焰’的存在，他们将其视为‘圣物’，企图掌控这股力量。如果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在他们突破我的外部防御（指之前摧毁巡洋舰的空间站武器）并找到进入核心区的方法之前，抢先净化畸变体！”
它调出了空间站的结构图，指向那个被标记为深红色的核心实验区。“通往核心区的路径已经被我封锁，但内部情况未知，畸变体的力量依旧活跃。我会为你们打开通道，并提供尽可能多的数据支持，但真正的战斗，需要你们自己去面对。”
诺克斯的虚拟影像变得严肃起来：“选择权在你们手中。离开，或许可以暂时安全，但畸变体终将脱困，或被暮光议会利用。留下，面对未知的危险，尝试净化它，为这片星域，也为你们自己，消除一个巨大的威胁。”
控制室内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艾娜（通过通讯频道）和凌夜身上。
艾娜的声音从凌恩斯的通讯器中传来，冷静而清晰：“凌夜，你的判断？”
凌夜凝视着星图上那个不断蠕动的深红色区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从那方向传来的、充满诱惑与毁灭的扭曲力量。那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但也激起了一丝属于强者的挑战欲。
他抬起头，看向诺克斯的虚拟影像，又看了看身旁严阵以待的凌恩斯和陆战队员们。
“我们不能放任这种东西存在，更不能让它落入暮光议会之手。”凌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我路径，我们进去。”
（第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