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渊长叹一声,他精通星象卜筮,亦能看到那笼罩在未来命运长河上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我辈修行,所求为何?”
秋瑾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绝,“若我的牺牲,能换取一丝避免这数十年浩劫的可能,能挽回亿万生灵涂炭的悲剧,那么,魂飞魄散,又如何?
玄冕,你身负帝星血脉,承载万民气运,若你的血能成为指引迷途、重塑乾坤的灯塔,这难道不比你在这乱世中无声凋零,更有意义吗?”
她看着周玄冕,眼神清澈而坚定:“这不是白白送死。这是我们,在绝境之中,能为这天下苍生,所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
周玄冕沉默了。
他望着秋瑾那双仿佛能洞悉过去未来的眼睛,又想起自己登基时的雄心壮志,想起黎民百姓的期盼,想起如今破碎的山河与可见的、更加黑暗的未来。
他体内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本就时日无多。是作为一个亡国之君,在这地宫中苟延残喘,等待最终的结局?
还是……以这残存的生命与血脉,去搏一个或许能改变一切的未来?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悲凉,有决绝,更有一种属于帝王的、最后的担当。
他看向秋瑾,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若死得其所,又何惧赴死!你有这决心,我便无需再多言。我们共赴…便是!”
阁中众人神情各异,却又无法再开口。
为了天下大义,他们亦可为之赴死。
只是…看向秋瑾二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不舍。
最终,确定好在三日后的月圆之夜,开启新生之术。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这三日,地宫临烟阁内异常平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谧。
无人再有心思谈论天下大势,也无人在意地宫之外的烽火连天。
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那即将到来的月圆之夜,系于那古老祭台上注定悲壮的献祭。
十五之夜,如期而至。
天幕之上一轮皎洁的圆月,如同巨大的银盘,将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
夏日的夜晚本该有些闷热,但深入地宫,却只感到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凉。然而,此刻无人理会这温度的变化,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祭台已被彻底清理干净,古老的符文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神秘而肃穆。
秋瑾换上了一身素白无瑕的衣裙,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褪去了所有繁华,只余下最本真的清冷与决绝。
周玄冕也穿上了一袭干净的青色常服,虽面色灰败,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即将解脱的释然。
时辰将至,秋瑾目光扫过围在祭台下的众人——眼眶通红、强忍泪水的陆明萱;
面色凝重、唇线紧抿的织渊;沉默如山、眼神却写满担忧的天刹与其他罗刹。
“就到这儿吧。”
秋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
“接下来的景象,不会好看。你们……便在台下等候。”
“不!秋瑾!让我陪着您…”
最后一程!
陆明萱话未说出口,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想要冲上前,却被天刹牢牢拉住。
织渊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秋瑾,声音低沉而坚定:
“秋瑾,让我看着。无论结果如何,我……我们,总该有人,目送你最后一程。”
他无法阻止,至少,他要亲眼见证这挚友与师侄,如何为这天下燃尽最后一丝光热。
秋瑾看着他们,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目光转向织渊、周玄冕和陆明萱,说了一句看似无关却又蕴含深意的话:“新生之术,若能成功逆转时空……其影响范围与回溯年限,皆非我所能控。
若……只是逆转十年光景,那么,玄冕、小师叔、明萱,你三人因与术法核心牵连最深,或可……带着此世记忆回归。”
带着记忆回去?!
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拥有改变过去、规避如今这场浩劫的机会!这无疑是一线巨大的希望!
陆明萱急切地问:“那师父您呢?您也会在吗?”
秋瑾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那轮明月,仿佛在透过它看向更遥远的过去,声音缥缈:
“若能逆转至更早的岁月……或许,谛听国师……也能早些知晓前尘往事,避免许多遗憾……”
“师父?”织渊身躯猛地一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师父他……不是早已在当年那场大战中,魂飞魄散了吗?”
这是他心中压抑的痛与遗憾,周玄冕也眼神复杂的看向她。
秋瑾收回目光,看向织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感,话语有所保留。
“梦婆山有一秘宝,名为‘聚魂灯’。这些年来,我游历……将他的魂魄碎片,早已收集齐全,温养于灯中。”
她并未言明为何要如此做,但这消息本身,已足以让织渊心神剧震,看向秋瑾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周玄冕面上也带着感激之情,他还是对…父亲,有遗憾。
子时正刻,月居中天,清辉达到最盛!
秋瑾不再多言,与周玄冕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决然。
她搀扶着虚弱的周玄冕,一步步踏上祭台,让他盘膝坐于阵法最中心的位置。
仪式开始了。
秋瑾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微弱却凝练的灵光,轻轻划过周玄冕的手腕与脚踝。
鲜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金色的光泽,缓缓渗出,滴落在祭台上那些早已刻画好的、连接着整个阵图的凹槽之中。
鲜血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凹槽蜿蜒流淌,渐渐点亮了古老符文的第一笔。
紧接着,秋瑾划破了自己的十指。
她没有丝毫犹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开始在周玄冕周围,以及祭台更大的范围内,绘制更加繁复、更加古老的符文!
她的动作起初沉稳而精准,每一个符文的落下,都引动祭台微微震颤,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
随着符文越来越多,秋瑾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影在月光与金光中几乎化作一道白色的幻影。
她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双臂、额头……为了获取足够的、蕴含魂力的精血,她不惜划破自身的肌肤。
鲜血浸透了素白的衣裙,点点洒落在祭台上,与周玄冕的血、与金色的光芒交融在一起。
不过片刻功夫,她已如同一个血人,唯有那双金纹隐约流转的眼眸,依旧清澈、坚定,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
原本皎洁的夜空,不知何时开始汇聚起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
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而起,呜咽着席卷过地宫裂隙,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压抑感。
“天道……不容逆改吗?”
秋瑾心中明镜似的,她的行为,是在挑战时空的法则,引动天谴是必然之事!
“轰隆——!”
一道刺目的银色闪电,如同天神震怒的鞭子,撕裂黑暗,狠狠地劈在地宫上方的山体之上,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个地宫都在颤抖,碎石簌簌落下。
秋瑾咬紧牙关,不顾自身飞速流逝的生机,动作更快!
她的血如同密集的雨点,精准地洒向阵法最后的关键节点。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开始摇晃,动作也由迅疾变得迟缓、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