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那座则是皇帝扶苏的,规制与嬴政的轿舆不相上下,同样奢华无比,只是轿身以明黄色为主,装饰更显华美精致,
轿檐下悬挂着小巧的玉铃,微风一吹,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少了几分嬴政轿舆的沉稳,多了几分年轻君主的锐气。
关键是——两座轿舆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却足以清晰地表明,两位君主并非同行,甚至连刻意亲近的意思都没有!
嬴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轿舆中,轿舆的帘幕低垂着,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里面的景象,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隐约看到轿帘缝隙中露出的一角玄色袍角,一动不动,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扶苏,则站在自己的车驾旁,身着一身便于骑射的劲装,身姿挺拔,却微微蹙着眉头,正与身边的蒙毅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
旁人根本听不清内容,他的侧脸线条紧绷着,下颌线绷得笔直,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与凝重,显然心情并不轻松。
他们没有同乘一轿!甚至连一丝要同乘的意思都没有!
赵高心里顿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疯狂吐槽,恨不得原地跺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昨晚在暖阁里,陛下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陛下的不满,父子俩心里都憋着气,
吵得暗流涌动,今天能一起和和气气地打猎才有鬼了!这阵仗,哪里是什么游猎散心,分明是摆开阵势,各立一派,各玩各的,
顺便借着游猎的机会,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如今这大秦的朝堂上,他们父子俩已然是‘分庭抗礼’的局面了!
我这张破嘴啊,真是欠抽!好好的提什么上林苑,好好的凑什么热闹,这不是主动给人搭台子唱对台戏,不是主动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本来朝堂上就够乱了,我还嫌不够乱,非要再添一把火,简直是糊涂透顶!”
他越想越觉得头疼,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活脱脱就是个倒霉的预言家,更是个该死的搅屎棍,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怀里的赵念安被周遭热闹的景象吸引了,小脑袋转来转去,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小手紧紧抓着赵高的衣襟,小声问道:
“爹爹,那些旗子是什么呀?那些穿盔甲的叔叔是干什么的呀?”
赵高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面部肌肉,将心里的烦躁、懊悔与无奈全都压下去,一点点抚平眉头,挤出一个符合“太师”身份的、从容淡定的微笑,
哪怕那微笑僵硬得连自己都觉得别扭,也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念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那些是朝廷的旌旗,那些穿盔甲的叔叔是保护陛下和太上皇的将士。
待会儿要乖,不许乱跑,不许乱说话,跟着爹爹好不好?”
念安乖乖地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好,念安听爹爹的话。”
赵高满意地笑了笑,抱着念安,迈开步子朝着御驾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腰肢的酸痛便会传来一次,可他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依旧挺直了脊背,维持着太师的威严。
刚走出没几步,他便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忌惮,有探究,还有几分隐晦的敌意——这位死而复生、深得太上皇信任、昨夜显然与太上皇彻夜相处、
又“促成”了今日这场游猎的太师,无疑是今日整个集结地最受关注的焦点之一,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想看看他今日会偏向哪一方,想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窥探出两位君主的态度。
“唉……”赵高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声叹息里,藏着无尽的无奈与疲惫,也藏着几分身不由己的苦涩。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他微微低下头,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抱着怀里的赵念安,稳稳地朝着御驾方向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沉稳:
“老臣赵高,携犬子赵念安,参见太上皇,参见陛下。”
旌旗猎猎翻卷,猩红与明黄的绸缎在晨风中抖出凌厉的弧度,号角长鸣破空,沉闷的声响撞在林间枝桠上,层层叠叠荡开,
彻底撕碎了上林苑清晨的静谧。扶苏一身玄色劲装,银甲束腰,墨发高束于玉冠之中,平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凝着几分肃穆,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肃立的文武群臣与勋贵子弟,指尖不自觉地攥了攥腰间佩剑的剑柄,朗声宣布春狩开始。
声音平稳有力,却隐约能听出一丝刻意提振的昂扬——
昨夜皇室核心那场暗流涌动的争执还未完全消散,阴霾仍在隐秘处盘旋,他需借这场春狩,稳住人心,也稳住自己的帝王威仪。
言毕,扶苏的目光刻意偏向一侧,落在人群中那抹挺拔的银白身影上,语气带着几分期许与审视:
“子婴,今日你也下场,让朕看看你平素骑射功夫,长进了多少。”
随着皇帝点名,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一位身着银白骑装的少年应声而出,身姿如青松般挺拔,眉目清朗俊逸,眼角眉梢带着少年人的澄澈,却又透着远超年纪的沉稳,正是公子子婴。
他不过十余岁年纪,步履从容,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面对高台之上的帝王、不远处嬴政轿舆传来的无形威压,
以及周遭百官投来的各色目光,竟未有半分局促。
他先是对着扶苏躬身行礼,而后又转向嬴政轿舆的方向深深一揖,清越的声音穿透晨雾,字字清晰:
“儿臣遵旨,定当尽力,不负父皇与皇祖父期望。”
话音落下,周遭立刻响起细碎的赞许声。
那些原本就属意“立长”、暗中支持子婴的官员,眼中更是迸发出热切的光芒,交头接耳间满是欣慰;
而另一边倾向其他皇子的臣子,则悄悄蹙了眉,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子婴这一登场,便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给这场本就暗藏玄机的狩猎,平添了一层不言而喻的竞争色彩——
这哪里是狩猎禽兽,分明也是年轻皇子在朝堂众人面前的一场实力较量。
“开始!”扶苏一声令下,高台之下立刻沸腾起来。早已按捺不住的年轻勋贵、武将子弟们率先发出一阵爽朗的呼喝,纷纷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如一道道闪电冲入林苑深处。
马蹄声密集如雷,溅起阵阵黄土,将晨露打湿的地面踩出凌乱的印记,少年人们的笑声与骏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透着蓬勃的朝气与张扬的野心。
而那些年长些的官员,或是文职大臣,则大多选择乘坐马车缓缓前行,或是三五成群,慢悠悠步入林间,
手中摇着折扇,闲谈着朝堂琐事与家族近况,狩猎不过是幌子,借机交际拉拢才是真意。
赵高自然稳稳归入后者之列。他年过半百,早年为谋生计落下的旧伤时不时隐隐作痛,骑马这种耗费体力的事,早已不是他这个年纪该逞强的。
所幸他早有筹谋,提前吩咐人备了一辆轻便的敞篷小车,车身雕刻着简约的云纹,由一匹温顺的老马拉着,行起来平稳无颠簸,正合他意。
赵念安被他稳稳抱在身前,小家伙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小袄,小脸因为兴奋和好奇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紧紧盯着那些呼啸而过的骏马和威风凛凛的骑士,小脑袋随着马蹄声的方向不停转动,小手死死抓着赵高的衣袖,指节都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