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熄灭火堆,仔细清理了痕迹。王二狗用找到的坚韧藤蔓和浮木,临时捆扎了一个简易的木筏。云清朗将吊坠贴身藏好,握紧了震荡匕首。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两人推着木筏,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水河。河水冰冷湍急,木筏颠簸摇晃,云清朗紧咬牙关,忍受着伤口的折磨和毒素的冲击。王二狗奋力划着临时制作的木桨,控制着方向,朝着对岸那片黑暗中的、隐约有零星火光的村落靠近。
河面宽阔,水流急,花了近一个时辰,木筏才终于磕碰到对岸松软的泥滩。两人弃筏上岸,躲在一片茂密的芭蕉林后,观察着前方的村落。
村子静悄悄的,大多数竹楼都黑着灯,只有零星几处窗户透出昏暗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草木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焚烧香料般的奇异气息。靠近河边的空地上,那几根高耸的木桩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上面挂着的果然是些风干的、形状古怪的动物头骨和羽毛饰物,透着一股原始的、令人不安的肃杀之气。
“师兄,这村子……感觉怪瘆人的。”王二狗压低声音,缩了缩脖子。
云清朗也有同感。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在这里找到关于“新月之夜”和信物下落的更确切信息,或许,还能找到缓解毒素的方法。
“小心点,进去看看。找看起来……像祭司或者长老住的地方。”云清朗低声道,目光扫过村落,最后锁定在村子中央一栋比其他竹楼略高、造型也更为奇特、屋顶似乎装饰着更多羽毛和骨饰的建筑。
两人如同黑夜中的影子,借着房屋和树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村落。脚下的泥地松软,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料味时浓时淡。偶尔有竹楼里传来模糊的、用听不懂的方言进行的低语,或是婴儿的啼哭,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们避开了偶尔出现的、提着简陋灯笼巡逻的村民——那些人穿着深色的、带有独特纹饰的粗布衣服,神情警惕而木然。
终于,他们接近了村子中央那栋特别的建筑。这是一座二层竹楼,底层架空,有木梯通往上层。楼前有一小片平整的场地,地面似乎用某种白色的粉末画着复杂的、如同蛛网般的图案。竹楼的门紧闭着,但窗户里透出摇曳的火光,还有一股比别处更浓郁的、混合了草药和奇异香料的烟雾飘散出来。
云清朗示意王二狗留在外围警戒,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忍着不适,悄无声息地摸到竹楼侧面,借助一根粗大的竹子,轻盈地翻上了二楼的回廊。
回廊很窄,地面铺着竹片。他屏住呼吸,靠近那扇透着光亮的窗户。窗户是木格糊纸的,并不严密。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湿,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洞,向内望去。
竹楼内部比想象中宽敞,陈设简单却古怪。正对门的方向有一个低矮的神龛,供奉的并非神佛塑像,而是一个用黑木雕刻的、造型狰狞抽象、似人非人、似蛛非蛛的图腾,图腾前燃着几盏幽绿的油灯,火苗跳动不定。神龛下方铺着兽皮,一个穿着深黑色、绣有暗红色蛛网纹饰长袍、头发花白稀疏、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的老妪,正背对着窗户,跪坐在兽皮上,对着图腾低声吟唱着一种语调极其古怪、音节破碎的歌谣。那歌谣的旋律,隐隐约约,竟让云清朗产生了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有点像父亲当年哼唱的调子,但更加苍凉、诡异,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祈求与……恐惧?
老妪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几件东西:一个盛着暗红色液体的陶碗,几块颜色各异的古怪石头,还有一小撮……灰白色的、像是骨灰的东西。
她在进行某种仪式!
云清朗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妪就是村子的祭司或长老!她一定知道关于“新月缠蛛”、关于黑水河、关于信物的事情!
就在这时,老妪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她猛地转过身来!
云清朗猝不及防,与她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深陷,眼白泛黄,瞳孔却异常幽深,仿佛两个不见底的古潭,里面跳动着与神龛前油灯同色的、幽绿的光芒!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诡异。
老妪的嘴巴咧开,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发出“嗬嗬”的低笑,用的竟是有些生硬、但能听懂的官话:“外乡人……带着‘圣虫之息’……来到黑水之畔……是命运……还是灾劫?”
圣虫之息?是指这吊坠吗?
云清朗知道藏不住了,索性直起身,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户,翻身落入屋内,落在老妪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忍着眩晕和虚弱,抱拳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晚辈云清朗,冒昧打扰婆婆。确有一事相询,关乎家中先人遗物,亦关乎晚辈身中之毒,还请婆婆指点迷津。”
老妪幽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云清朗,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包扎的伤口,以及胸口微微凸起(吊坠)的位置停留片刻,那“嗬嗬”的笑声更加怪异:“毒?‘腐心蚀骨’……黑苗的玩意儿……你居然还能站着说话……有意思……‘圣虫之息’在你身上?拿来……给老身看看。”
云清朗略一犹豫,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墨绿色吊坠,但没有递过去,只是托在掌心。
吊坠在屋内幽绿油灯和窗外月光的共同映照下,那些细密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深邃的暗芒,一股比之前更加明显的清凉气息弥漫开来,连屋内那诡异的香料烟雾都被冲淡了些许。
老妪的瞳孔骤然收缩,幽绿的光芒大盛!她干枯如鸡爪般的手猛地伸出,似乎想抓,又强行停住,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狂热:“是它!果然是‘新月之蛹’!圣虫眠息之壳!传说竟然是真的!它真的流落在外!还在……还在一个中了黑苗剧毒的外乡人手里!”
新月之蛹?圣虫眠息之壳?云清朗心中震动,立刻追问:“婆婆认得此物?它是否与‘新月缠蛛’的信物有关?‘南疆黑水之畔,新月之夜’又是什么意思?如何才能找到信物,或者……解我身上之毒?”
老妪收回手,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吊坠,又看看云清朗,脸上皱纹扭动着,似乎在权衡什么。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坟墓中传出:“‘新月之蛹’……是钥匙,也是路标。它指向‘圣钥’真正沉睡之地,也在新月之夜,为持有者打开通往‘蛛巢’的道路。黑水之畔……你已在此。新月之夜……”她抬头,看向窗外那弯月牙,“就在明晚,月牙初显光华之时。”
明晚!云清朗心中一震,时间如此紧迫!
“至于毒……”老妪眼中幽光闪烁,带着一丝残酷的兴味,“‘腐心蚀骨’乃黑苗秘传,专为对付叛徒和敌人,中者无救。除非……进入‘蛛巢’,得到‘圣蛛’的洗礼,或者……找到与‘圣蛛’同源相克的‘月华髓液’。‘新月之蛹’能暂时压制,但无法根除。你时间不多了,外乡人。”
蛛巢?圣蛛洗礼?月华髓液?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冲击着云清朗的神经。但他抓住了关键:“‘蛛巢’在哪里?如何进入?”
老妪指着窗外黑水河下游方向,那里是更加深邃的群山阴影:“沿河而下,三十里,有一处名为‘落魂涧’的绝地,涧底深潭,便是‘蛛巢’入口之一。新月之夜,持‘新月之蛹’立于潭边,月华映照其上,自会显现路径。但是……”她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阴森,“‘蛛巢’乃圣地,亦是死地。非我族类,擅入者,十死无生。纵然你有‘新月之蛹’,也未必能活着见到‘圣蛛’,更遑论得到洗礼或找到‘月华髓液’。而且……”
她忽然侧耳倾听,幽绿的眼睛转向竹楼下方,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且,觊觎‘圣钥’的,可不止你一个。黑苗的鬣狗,还有……其他躲在阴影里的虫子,已经嗅着味道来了。村子外面,现在可不怎么太平。”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村落外围,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绝非人声的尖啸!紧接着,是竹楼倒塌的巨响、村民惊恐的呼喊,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无数节肢动物在同时爬行!
追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到了!
云清朗脸色骤变,一把将吊坠收回怀中,对老妪急道:“婆婆,此地……”
老妪却摆了摆手,重新跪坐回兽皮上,面向那狰狞的图腾,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死水般的平静,只有幽幽的话语传来:“走吧,外乡人。你的路在黑水下游,在落魂涧,在新月之下。是生是死,是得是失,看你的命,也看‘圣蛛’的意志。至于村子……自有其劫数。”
话音落下,她不再理会云清朗,重新开始那诡异低沉的吟唱。
云清朗知道再问无益,深深看了这神秘莫测的老妪一眼,转身从窗户翻出,落回二楼回廊。下方,王二狗正焦急地打着手势,村落边缘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尖叫、还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迅速逼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二狗!走!往下游!”云清朗低喝一声,纵身跃下竹楼。
两人不再隐蔽身形,朝着村落另一侧、黑水河下游的方向,发足狂奔!身后,是陷入混乱和未知恐怖的黑水村,前方,是传说中九死一生的“落魂涧”和“蛛巢”。
新月之蛹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那越来越近的、所谓的“蛛巢”气息,也像是在为他指明那唯一可能通向生路、也可能直通地狱的方向。
明晚,新月之夜。
生死,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