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叶沉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缓缓下沉。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凌霜感觉自己被剥离了肉体,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灵识,在冰冷的虚空中漂泊。
就在她以为这便是永恒的终结时,一缕微弱的暖流,如同冬日里最后一抹残阳,悄然渗入了她的灵识深处。
那暖流很轻,很柔,带着一丝熟悉的、清冷的竹香。
是易玄宸。
这个念头让她那即将消散的灵识猛地一颤。她想抓住那缕暖流,想问问他为什么,想告诉他……她不知道想告诉他什么。
但那缕暖流只是温柔地包裹住她的心脉,像一层薄薄的蝉翼,为她抵挡着来自虚空的侵蚀,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仿佛燃尽了最后的光。
“易玄宸……”
她无声地呼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将她彻底吞噬。那不是水,也不是风,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的零度。她的身体仿佛被瞬间冻结,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而僵硬。
“砰。”
一声闷响,她感觉自己砸在了一片柔软而冰冷的东西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左肩的伤口,体内翻腾的妖力,以及那股保护着她心脉的暖流消失后,带来的空虚与虚弱。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集中爆发,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缓缓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蓝色的、如同琉璃般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一些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晶体悬浮在空中,像一颗颗冰冷的星辰。
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巨大的寒潭之中。潭水清澈见底,却冷得刺骨,水面上漂浮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冰晶。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污和潭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而苍白的轮廓。
这里是……寒渊?
她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烈焰与魔气,只有一片死寂。巨大的、形态奇异的植物随处可见,它们不像人间草木那般青翠,而是通体呈现出冰晶般的质感,有的像珊瑚,有的像灵芝,在幽蓝的天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古老、苍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仿佛这里埋葬了一个时代的哀伤。
“喵……”
一声微弱的叫声将她从失神中拉回。她低下头,看到雪狸正趴在她的腿边,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满是担忧。
凌霜伸出手,想要抚摸它,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白得像雪,血管在皮下呈现出淡淡的青色。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住了。
易玄宸就躺在潭边不远处,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比潭水还要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胸口那被短匕刺穿的伤口狰狞可怖,周围的衣衫都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他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让凌霜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挣扎着从寒潭中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他走去。
然而,当她走近时,却惊讶地发现,易玄宸的身体并非毫无生机。一根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翡翠般的藤蔓,正从潭边的晶石缝隙中生长出来,轻轻缠绕在他的伤口上。那些藤蔓的末端,正滴落着露珠般的液体,滴入他的伤口,那狰狞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是这些藤蔓……救了他?
凌霜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神奇的藤蔓。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藤蔓的瞬间,那些藤蔓仿佛受到了惊吓,猛地缩回了晶石缝隙中,消失不见。
她愣住了。
这些藤蔓……是活的?它们……在害怕我?
她收回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茫然。
她低头,再次看向易玄宸。虽然藤蔓消失了,但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他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凌霜那颗被冰封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是该庆幸这个“工具”还没完全报废,还是……该为别的什么?
她站起身,不再去看他,而是开始打量这片陌生而死寂的世界。
她需要搞清楚,这里是哪里,有什么东西,以及,她该如何活下去。
她沿着寒潭边缘缓缓行走,脚下的地面不是泥土,而是一种坚硬的、类似黑曜石的材质,光滑如镜,倒映着她孤独的身影。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疯。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走了不知多久,她来到一片巨大的晶体森林。这里的“树木”都高达数十丈,通体透明,内部仿佛封印着无数光点,如同星辰的碎片。她伸出手,轻轻触摸其中一棵“树”的树干。
冰冷的触感传来,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猛地冲入她的脑海!
“——守护……封印……魔念……”
“——昭明……彩鸾……背叛……”
“——不……不要……”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中炸开,她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昭明)在血战中倒下,看到了一只巨大的七翎彩鸾从天而降,用自己的身体封印了一道漆黑的裂缝,看到了无数张或绝望、或愤怒、或悲伤的脸。
“啊——!”
凌霜惨叫一声,猛地收回手,抱住头,痛苦地跪倒在地。
那股信息流太过庞大,太过混乱,她的灵魂根本无法承受。更可怕的是,这股外来的力量,像是钥匙一样,打开了她体内最危险的枷锁。
“吼——!”
属于烬羽的妖魂在她体内疯狂咆哮。这片土地的气息,对它来说既熟悉又憎恶。它感受到了同类的死亡,感受到了封印的束缚,它想要挣脱,想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凌霜的意识在痛苦中尖叫,她拼尽全力抵抗着妖魂的侵蚀。
“你才是那个该滚出去的!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两种意识的战争,在她的体内再次爆发。但这一次,战场不再是她的大脑,而是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每一个细胞。
属于凌霜的守渊人血脉,在接触到这片土地后,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被这古老而悲伤的气息唤醒,发出低沉的咆哮。
人、妖、血脉。
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这个脆弱的容器里,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冲突。
“呃……”
凌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她的皮肤下,时而浮现出妖异的金色纹路,时而流淌出冰冷的蓝色光芒,时而又透出属于人类的温热。她的体温在冰点与沸点之间疯狂切换,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横跳。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在这场内战中彻底消亡时,那三股力量在极致的冲突中,仿佛达到了某种诡异的平衡,然后……同时陷入了沉寂。
就像两败俱伤的猛兽,各自退回巢穴,舔舐伤口。
凌霜的意识,也在这片死寂中,缓缓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
她依然躺在那片晶体森林里,身体不再抽搐,体内也感受不到任何力量的冲突。一切都平静了,平静得可怕。
她缓缓坐起身,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空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感。
她是谁?
是凌霜?是烬羽?
她不知道。
她感觉不到凌霜的恨,也感觉不到烬羽的戾。那些曾经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情感,仿佛都在刚才那场冲突中被磨得一干二净。
她就像一张白纸,一个刚刚诞生的、懵懂的婴儿。
她站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这片死寂的世界,这片充满了悲伤气息的晶体森林,在她眼中,不再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本能地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只是走着。
直到,她的脚边,踢到了一样东西。
她低下头,看到那是一块破碎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晶石。它和其他的晶体不同,它不发光,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
她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块黑色晶石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极其古老的念头,顺着她的指尖,流入了她那片空白的心海。
那念头只有一个字。
“……等……”
等?
等谁?
她握紧了那块黑色晶石,抬起头,望向这片幽蓝而死寂的世界。
这一次,她的眼中,不再有迷茫,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纯粹的、如同寒渊本身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