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站在祭坛边缘,指尖还沾着辣条油的残渣。那根没送出的辣条被他攥得有点软,包装纸窸窣作响。
他没动,也没说话。但脚边一圈用辣条油画出的痕迹正微微发烫,像一道看不见的门框,把整个仪式场围在中间。
狐九儿站在祭坛中央,手里捏着那只琉璃瓶。瓶身流转着淡金纹路,里头那一滴泪安静得不像能掀翻天地的东西。
她低头看了眼瓶中倒影——自己的脸,还有远处那个穿着褪色外卖服的男人。
“原来做到这一步,也不是非得有人拦我。”她轻声说。
妖族长老们站在高台两侧,法袍猎猎,掌心符印翻涌。大长老声音压得极低:“你若敢破血咒,全族灵脉将断,万年根基毁于一旦!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你只是个被罚下凡偷吃蟠桃的罪女!”
狐九儿抬眼,笑了下:“你们记得我是偷吃蟠桃的罪女,怎么不记得那天蟠桃会上,是谁把毒混进果盘,想让我当替死鬼?”
众人一滞。
她不再看他们,而是把目光投向地脉裂口。那里原本黑气缭绕,此刻却被一层薄薄金光覆盖——那是刚才混沌分身路过时留下的本源碎片,在无意识间与大地产生了共鸣。
李狗蛋察觉到了什么,低声自语:“原来不是只有我能看见……它们早就在改规则了。”
他忽然明白了混沌分身为何执拗地飞向每一个角落。
不是执行命令。
是选择相信——这点点滴滴的温暖,真能撑起一个世界。
而眼下,狐九儿要做的,不过是把这份相信,变成一场洪流。
她举起泪瓶,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喧嚣:“我以圣女之名立誓——今日此泪,不为赎罪,不为联姻,只为那些从未被算进‘命脉’里的凡人。”
话音落,手一扬。
瓶砸在祭坛石面上,清脆一声响。
那一滴泪没碎,反而像活物般缓缓展开,渗入裂缝。刹那间,金光暴涨,如泉涌出,顺着李狗蛋画下的油痕一路向下,钻进地底深处。
“不好!”一名长老怒吼,“她在引动命脉逆流!快封地脉!”
数道法诀同时打出,灵气凝成锁链直扑地缝。可那金色河流竟迎着法力冲天而起,化作一条蜿蜒长龙,反卷向众长老脚下。
几人踉跄后退,脸色骤变。
“我的灵力……在流失?”有人惊叫。
“蠢货。”李狗蛋终于开口,声音懒洋洋的,“谁告诉你这是流失?”
他往前走了一步,滑板轻轻蹭过地面,雷劫珠微亮,映出空气中流动的轨迹:“你们的灵力没丢,只是不再卡在自己体内转圈了。现在它跑出去救人了——听,那边有笑声。”
众人侧耳。
远处山脚,一个少年捧着枯枝狂奔而来,身后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那树枝原本焦黑干瘪,此刻竟抽出嫩芽,开出一朵粉白小花。
“娘醒了!地上的金水流到咱家田里,药草全活了!”少年冲到结界外,激动得直跳,“还有人说胸口不闷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没人回答。
几位长老怔怔看着自己掌心。那曾象征至高权柄的灵光仍在,只是颜色变了,从刺目的赤红转为温润的琥珀色,像晒过太阳的蜂蜜。
狐九儿单膝跪地,呼吸有些乱。记忆正在剥离,她能感觉到——小时候蟠桃园的香气、被关禁闭时窗外的雨声、第一次赛跑抢辣条时那人坏笑的脸……都在一点点模糊。
但她嘴角仍翘着。
她抬头望向李狗蛋的方向,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忘……还想吃你给的辣条。”
李狗蛋没动,也没应声。只是默默从包里又摸出一包烧烤味的,撕开一角,塞进嘴里。辣味冲上来,眼睛有点酸。
他嚼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大长老突然暴喝:“你以为这就赢了?!妖族命脉已动,天地法则必有反噬!等雷霆降下,你和你的凡人梦一起灰飞烟灭!”
话音未落,天空果然裂开一道口子。
乌云翻滚,电蛇游走,一股令人心悸的压力笼罩全场。
社恐雷劫躲在云层后瑟瑟发抖,差点又要缩回去。
李狗蛋却笑了:“阿劫,你还记得上次跳《极乐净土》的感觉吗?”
云里传来细弱的声音:“记……记得。”
“那就别躲了。”他扬手把空辣条袋甩上天,“今天咱们换个舞伴——跟老天爷对跳!”
袋子一碰雷云,立刻炸开一团红光。紧接着,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节奏轻快,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
雷云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扭动。
一道闪电劈下,不是杀人,而是划出个完美的舞步弧线。
第二道接上,第三道跟上,十二道雷灵排成队列,在空中踩起了点。
大长老目瞪口呆:“这……这是雷劫?!它在跳舞?!”
“不然呢?”李狗蛋耸肩,“它又不是天生就该劈人。”
狐九儿靠着祭坛石柱,望着天空那群笨拙却认真跳舞的雷光,忽然笑出了声。眼泪还在流,可不再是苦的。
金色河流继续蔓延,穿过山脉,越过荒原,流向更远的贫瘠之地。所经之处,草木复苏,病者睁眼,连风都变得柔软。
一名年轻长老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喃喃道:“我……好像更能感受到别人的痛了。”
另一人握拳,却发现力气不如从前,可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这才是圣女的意义。”狐九儿站起身,尽管脚步虚浮,语气却坚定如铁,“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不是用来镇压异己的工具,而是愿意为所有人流泪的人。”
她环视四周:“你们怕失去力量?可曾想过,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控制,而是给予。”
大长老嘴唇颤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股暖流撞得后退半步。那不是攻击,是来自大地深处的回应——整片妖域的灵脉,正在重新连接。
不再是封闭循环,而是向外流淌。
像一条永不干涸的生命之河。
李狗蛋吃完最后一口辣条,把包装纸仔细叠好,放进腰间的灵宝袋。他看了眼狐九儿,发现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但他没上前扶。
他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完。
她走到祭坛最前端,面对整个族群,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从今往后,不再有‘圣女必须联姻’的规矩。若有谁再提,我就往他茶里滴一滴眼泪——让他也尝尝,被人当成货物是什么滋味。”
人群寂静。
片刻后,不知谁先鼓了掌。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满场都是掌声和笑声。
大长老站在高台上,孤零零的,法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想怒斥,却发现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狗蛋拍拍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要走。
狐九儿忽然喊住他。
“喂。”
他回头。
她歪着头,努力回想什么,眉头皱成一团:“你……是不是欠我一包辣条?”
他咧嘴一笑:“不止一包,下次给你带箱。”
她点点头,像是信了,又像是只想听这句话。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迈步离开。
身后,金色河流静静流淌,映着晚霞,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祭坛上,余温未散。
一只空辣条袋随风飘起,轻轻落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