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腹地的隐秘营地中,凄冷的月光透过石缝斜照在张终青近乎透明的身体上。那原本属于孩童的柔软肌肤,此刻已大面积被一种阴冷的、内部流转着细微光丝的灰白色玉石质感所取代,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被拙劣的匠人强行植入了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玉化并非均匀扩散,而是以眉心那枚黯淡的圣殿烙印为圆心,呈蛛网状向四周急速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失去弹性,毛细血管凝结成细微的金色脉络,镶嵌在冰冷的玉质之下,仿佛某种古老的符文。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那枚布满裂纹的陨玉髓结晶,随着每一次几近停滞的心跳,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萤光。一股混合着玉石腥气与生命衰败的奇异味道,笼罩着他小小的身躯。
吴邪徒劳地用蘸湿的纱布擦拭着张终青滚烫的额头,手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掌下那具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阴寒。
王胖子焦躁地在狭窄的山洞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霍秀秀则跪坐在一旁,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不知是在向哪路神明祈祷。压抑的绝望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每一个人。
一直静坐于阴影之中、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张起灵,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低垂的眼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张终青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玉化痕迹。没有丝毫犹豫,他伸出那根奇长无比的食指,用黑金古刀的锋利刀尖,在自己左手腕脉之上,轻轻一划。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然而,涌出的并非寻常的殷红血液,而是一种粘稠的、闪烁着微弱金红色光芒的液体!这血液仿佛拥有生命般,散发出一股灼热而霸道的气息,与山洞内弥漫的阴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种古老的、带着淡淡异香的血腥气,仿佛某种沉睡的洪荒凶兽,于此刻悄然苏醒。
张起灵眉头都未皱一下,将滴着麒麟宝血的手腕,精准地悬于张终青心口那枚陨玉髓结晶的正上方。一滴、两滴、三滴……滚烫的麒麟血,如同烧红的烙铁,滴落在那冰冷黯淡的结晶之上!
“嗤——”
一阵轻微而刺耳的灼烧声响起,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青烟。那枚陨玉髓结晶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能量,骤然亮起了刺目的白光!光芒顺着张终青身上那些玉化的金色脉络急速流窜,所过之处,原本灰暗死寂的玉化区域,竟然微微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久违的春雨!那疯狂蔓延的玉化趋势,为之一滞!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更令人震惊的变化,发生在张终青眉心的圣殿烙印上!那原本黯淡的烙印,在麒麟血的刺激下,竟然由乳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转化为一种深邃的、仿佛历经了万古岁月的青铜色泽!一股与西王母宫青铜器同源的、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混合着麒麟血的灼热,从那青铜烙印中弥漫开来!
“呃啊……”一直昏迷不醒的张终青,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无意识地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仿佛在抗拒着什么,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张起灵毫不犹豫地,用未受伤的右手,一把紧紧握住了张终青那只已部分玉化的小手。就在两人手掌相触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剧烈的能量波动,以他们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地面上细小的石子被震得微微跳动,空气也随之扭曲、嗡鸣!
吴邪等人被这股力量逼得连连后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他们清晰地看到,张起灵手臂上那沉寂的麒麟踏火纹身,此刻竟如同活了过来一般,散发出灼热的金红色光芒,纹路清晰得仿佛要脱离皮肤,腾空而起!而张终青眉心的青铜烙印,也回应般地亮起刺目的青光!一红一青,两股光芒在空中交织、缠绕、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古老力量,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与融合!
张起灵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麒麟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向张终青,不仅是通过手腕的伤口,更是通过那紧握的双手,形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血脉连接。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强行将他的生命本源,剥离出体外!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张终青体内那源于西王母宫的冰冷而死寂的力量,也顺着这条新生的连接,丝丝缕缕地反向涌入他的体内,与他麒麟血脉中的灼热疯狂对冲、侵蚀!
这不再是简单的输血续命,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禁忌的血脉共鸣与力量交换!是守护与毁灭、生机与死寂两种极端力量在生死边缘的激烈碰撞!
就在这痛苦与希望交织的巅峰,异变再次发生!一直躺在角落、因重伤和精神冲击而昏迷不醒的吴三省,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中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嗬嗬声,仿佛有极其重要的信息,要冲破桎梏,脱口而出!
吴三省的异动,如同在本就波澜汹涌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新的石子。吴邪第一个扑到三叔的身边,紧紧握住他那双干瘦而冰冷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已:“三叔!三叔!你醒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王胖子和霍秀秀也立刻围拢过来,脸上交织着期盼与紧张。唯有张起灵,依旧维持着那艰难的输血姿势,全身心都沉浸在与张终青的血脉共鸣之中,但他那微微侧向吴三省方向的耳廓,表明他并未忽略这边的任何动静。
吴三省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奋力睁开,却被无形的重物压着。他的嘴唇青紫,不断开合,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一段段模糊不清的音节,混杂着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影……石中……影……”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砂纸在摩擦。“蚀……骨……破……钥匙……是……假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吴邪将耳朵几乎贴到了三叔的嘴唇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石中影”?“蚀骨破”?“钥匙是假的”?这没头没尾的只言片语,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三叔在漫长的昏迷中窥见的某种真相碎片?还是重伤之下无意识的呓语?
“三叔!你说清楚点!什么石中影?怎么破蚀骨祭?钥匙……什么钥匙是假的?”吴邪急切地追问着,试图从那混乱的话语中捋出一丝头绪。
吴三省的身体抽搐得更加厉害了,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和恐惧的神色,仿佛正在与脑海中某种可怕的景象搏斗。他的双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指甲甚至在吴邪的手臂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镜……湖……倒影……不是……他……”吴三省的瞳孔在眼眶中疯狂地转动着,焦距涣散。“小心……汪……藏海……的……圈套……蚀骨祭……需要……真正的……‘容器’……不是……钥匙……”
“容器?”王胖子失声叫道,“什么容器?难道……难道小哥和终青不是用来开启祭祀的钥匙,而是……而是祭祀本身的“它”容器?”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霍秀秀猛地想起了解雨臣牺牲前提到的那些关于“它”需要载体降临的猜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道汪家和‘它’真正的目的是……是把小哥和终青变成‘它’在人间的容器?”
就在这时,吴三省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睁大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洞察真相的清醒,有无尽的悔恨,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山洞的岩壁,看到了遥远而可怕的未来。他死死地盯着吴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字:
“找到……石中……真正的……影子……才能……打破……轮回……否则……一切……都是……‘它’的……食粮……”
话音未落,吴三省眼中那短暂的神采便迅速消散,脑袋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番竭尽全力的警示,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
山洞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张起灵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吴邪瘫坐在地上,反复咀嚼着三叔留下的谜语般的警告。“石中真正的影子”这究竟指的是什么?是某种实物?还是一种象征?难道和张家古楼那个能够映照不同时空的归墟镜湖有关?而“容器”之说,更是将整个事件的残酷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果三叔的警示是真的,那么张起灵和张终青面临的,将不仅仅是作为祭品被献祭,而是……被某个恐怖的古老意识彻底占据、吞噬的命运!
就在这时,张起灵那边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他与张终青之间的血脉共鸣,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两人身上闪烁的红青两色光芒,骤然收敛,尽数没入了张终青的心口位置。在那里,张起灵的麒麟血与张终青的心头血交融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极其复杂的契约符文!那符文一半呈现灼热的金红色,一半呈现冰冷的青铜色,彼此纠缠环绕,构成一个完美而诡异的平衡,仿佛一道微缩的生死轮回!
“咳……”张终青发出一声细微的咳嗽,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他那原本急促而紊乱的呼吸,竟然奇迹般地平缓了许多。最明显的是,他身体表面那疯狂蔓延的玉化现象,终于彻底停止了下来!虽然已经玉化的部分并未消退,但至少不再继续侵蚀他所剩无几的生机了。
张起灵缓缓地松开了握住张终青的手,也移开了自己流血的手腕。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形甚至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消耗极大。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坚定。他看了一眼心口那个新生的契约符文,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吴三省,最后将目光投向山洞外那漆黑一片的、指向长白山天池的方向。
警示换来的谜语,如同一道微弱的光,照亮了前路,却也揭示了前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与残酷。石中影……究竟何在?这以血为媒、暂时维系的父子契约,又能为他们……争取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