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清明前,疫情的阴霾刚散了些,快递员的电话就刺破了午后的宁静。“张小莫女士,有您的快递,需本人签收,是法院专递。”张小莫抱着刚喝完奶的二宝,在单元楼门口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指尖触到“离婚协议”四个字时,像被初春的残雪冻住,凉得发麻。
信封上的寄件人是“李建国”,她的前夫,那个曾在婚礼上承诺“房子写你名字,房贷我来还”的男人。撕开信封的瞬间,五年婚姻的碎片随着纸张散落——离婚协议第三条赫然写着:“位于星光小区的房产,系男方婚前首付购买,女方仅参与部分还贷,经核算补偿女方人民币2万元,房产归男方所有。”
“部分还贷”四个字像根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从帆布包里翻出那个磨破边的红色账本,第一页记着2015年的房贷记录:“1月,还贷3200元,老李工资未发,用我年终奖垫付”“5月,房贷逾期三天,交罚金50元,我跟妈借了2000元”“2018年二宝出生,老李失业半年,房贷全由我承担,月均9500元”。账本里夹着一沓银行回执,最下面那张是父亲生前的字迹:“莫莫,房贷我帮你还了三个月,别跟老李说,男人要面子。”
“妈妈,你怎么哭了?”念念举着刚画好的野雏菊跑过来,彩笔在账本上蹭出一道黄印,“是不是爸爸又惹你生气了?老师说,生气会变老的,就像外婆的白头发。”她用小手擦掉张小莫的眼泪,“我以后不吃零食了,把钱省下来给妈妈还房贷。”
手机突然响起,是老李的电话,背景里有女人的笑声。“小莫,协议你收到了吧?”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2万块我已经打你卡上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李建国,五年房贷我还了三十多万,你只给2万?”张小莫的声音发颤,二宝被吓得哭起来,“这房子装修是我妈拿的钱,家具是我攒的嫁妆,你凭什么说归你就归你?”
“房子是我婚前首付的,法律上就归我。”老李的声音冷下来,“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没用,不如腾出来给我结婚用。”背景里的女人突然插话,声音尖细:“张女士,识相点就签字,老李现在跟我过,这房子本来就没你的份,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电话被挂断,忙音像钝刀一样割着耳朵。张小莫抱着二宝坐在楼梯上,阳光从楼道窗照进来,落在那沓银行回执上,字迹被晒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记录着她五年的付出。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莫莫,要是老李对你不好,就回家,房子我给你留着。”现在父亲不在了,她连个退路都没有。
法庭调解室的空调坏了,四月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沙尘味。张小莫裹着母亲缝的旧棉袄,手里攥着红色账本和银行回执,对面坐着老李和他的新女友——穿一身豹纹连衣裙,指甲涂成鲜红色,手里把玩着房产本,封面被她的指甲刮出几道印子。
“张女士,根据《婚姻法》,婚前首付房产归首付方所有,婚后共同还贷部分可分割增值部分。”调解员推了推眼镜,看着老李提供的证据——一张2014年的首付发票,“李先生说,你婚后有一年没工作,还贷是他独自承担的,是吗?”
“我那是生二宝休产假!”张小莫把账本拍在桌上,回执散落一地,“这上面有我每个月的还贷记录,还有我爸帮我还贷的凭证,他失业半年,房贷全是我借的钱!”她指着老李,“你说你独自还贷,证据呢?你的工资卡流水呢?”
老李的脸涨得通红,新女友突然站起来,一脚踩在散落的回执上,红指甲划过房产本:“带两个孩子的女人,住什么一百二十平的大房?”她弯腰盯着张小莫,香水味混着烟味扑过来,“我跟老李下个月就结婚,这房子要当婚房,你赶紧签字腾房,不然我们就起诉你,到时候你连2万块都拿不到。”
“你闭嘴!”张小莫猛地站起来,旧棉袄的袖口扫过调解桌,把老李的茶杯碰倒,水洒在首付发票上,“这房子有我五年的心血,有我爸的养老钱,有我妈的装修费,我死都不会让给你们!”她想起装修时,父亲蹲在地上贴瓷砖,膝盖磨破了也不肯休息,说“给我女儿装的房子,必须结实”。
“你别给脸不要脸!”新女友伸手去推张小莫,指甲划过她的棉袄,勾破了毛线领口,“老李跟你过的时候多累?你天天围着孩子转,一点情趣都没有,他跟我在一起才开心!”
“情趣能当房贷还吗?”张小莫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失业时是谁跟亲戚借钱给他交社保?他妈生病时是谁端屎端尿照顾?你现在花的钱,说不定还是我当年的还贷钱!”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李建国,你还记得2017年冬天吗?房贷逾期,我抱着念念在银行Atm机前哭,你在外面跟朋友喝酒,说我‘小题大做’。”
老李的头低下去,不敢看她的眼睛。调解员赶紧打圆场:“双方冷静点,我们再协商。”他捡起地上的回执,翻到父亲签名的那张,“这位是你父亲?他已经过世了?”
“是,我爸走的时候,还在帮我还房贷。”张小莫的声音软下来,“这房子不只是房子,是我爸的心血,是我和孩子们的家,我不能丢。”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念念画的全家图,上面有房子、野雏菊,还有个歪扭的“家”字,“我女儿说,这是我们的家,有野雏菊的地方就是家。”
调解陷入僵局,老李的新女友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时不时用红指甲戳老李的胳膊:“别跟她耗了,直接起诉,我认识法院的人,肯定赢。”老李犹豫着,看向张小莫的目光里有愧疚,却更多的是自私。
中午休息时,张小莫在法院门口的石阶上吃面包,刚咬了一口,就看到婆婆提着保温桶走过来,头发上沾着灰尘。“莫莫,我打听了,法院旁边有个法律援助中心,我帮你预约了律师。”她把保温桶递给她,“里面是你爱吃的红烧肉,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炖了,你趁热吃。”
“妈,您怎么来了?”张小莫接过保温桶,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您身体不好,不该跑这么远。”
“我在家坐不住。”婆婆帮她理了理勾破的领口,“我跟你爸打电话说了,他说这房子必须要回来,实在不行,我们回老家住老房子,把这边的房租出去,也能还房贷。”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一沓零钱,“这是我攒的养老钱,一万块,你先拿去请律师。”
张小莫的眼泪又掉下来,落在保温桶上。她想起婆婆平时买菜都舍不得买肉,却把养老钱全拿出来支持她。“妈,我不能要您的钱。”她把布包推回去,“律师我自己找,钱我也能凑。”
“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婆婆按住她的手,“你爸说,男人靠不住,女人就要自己硬气。这钱你拿着,就当是我给两个孙子的抚养费。”她指了指法院门口的石狮子,“你看那狮子嘴里,都塞着废弃口罩,再威风的东西也有被糟蹋的时候,但根还在,就倒不了。”
石狮子的嘴里,果然塞着个皱巴巴的口罩,蓝色的,和疫情时戴的一样。阳光照在狮子的脸上,威严却又落寞,像她此刻的处境——被生活糟蹋,却不能倒下。
下午调解时,律师来了,是法律援助中心的王律师,戴副眼镜,很斯文。他把整理好的证据放在桌上:“法官,这是我当事人的还贷记录、装修付款凭证,还有男方失业期间的收入证明。”他翻到父亲的转账记录,“这笔钱是当事人父亲的遗产,用于支付房贷,应视为对当事人的个人赠与,房产增值部分需额外分割。”
老李的新女友脸色变了,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老李看着证据,终于松了口:“那……房子可以给她,但我要10万补偿,毕竟我付了首付。”
“5万,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张小莫咬着牙说,“我可以跟朋友借,但多一分都没有。”她想起苏琳说的“要是缺钱,我这儿有”,想起陈峰“川北的野雏菊基地可以给你分红”,心里有了底气。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房产归张小莫所有,她在三个月内支付老李5万元补偿,房贷由她继续承担。签字时,老李的手有些抖,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才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新女友站在旁边,脸拉得很长,却没敢再说话。
走出法院时,阳光很好,张小莫拿着调解协议书,像握着一张无字判决书——上面没有“公平”二字,却写满了她的坚持与家人的支持。她给苏琳打了个电话,说要借5万块钱,苏琳秒回:“我现在就转你,不用急着还,‘团圆花’的直播马上就开始了,到时候奖金分你一半。”
“小莫姐,我给你寄了批野雏菊种子!”陈峰的电话紧接着打进来,“川北的雪化了,种子都发芽了,我寄给你一些,种在阳台,等开花了,就像我们在你身边一样。”
回家的路上,张小莫去银行取了钱,存进老李的账户。银行回执打印出来,上面的交易金额是5万元,备注栏写着“房产补偿”。她把回执夹在红色账本里,和父亲的字迹、女儿的画放在一起。阳光透过银行的玻璃门,照在回执上,像给这五年的婚姻盖了个沉默的章。
走到小区门口,看到老李和他的新女友在搬东西——是他的衣服和电脑,堆在电动车上,显得很狼狈。新女友看到她,狠狠瞪了一眼,转过头去。老李则低下头,匆匆推着电动车离开,没敢看她。
“妈妈!”念念举着一朵纸做的野雏菊跑过来,后面跟着婆婆,抱着二宝,“外婆打电话说,透析液够了,她还种了很多野雏菊种子,说要寄给我们。”二宝看到她,伸出小拳头,嘴里“妈妈”地喊着。
张小莫抱起二宝,接过念念的纸花,别在旧棉袄的领口上,刚好遮住被勾破的地方。她看着家里的窗户,阳台的花盆里,婆婆已经种下了新的野雏菊种子,泥土湿润,仿佛能看到发芽的希望。
晚上,她把调解协议书和银行回执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上面压着父亲的旧账本和川北寄来的野雏菊干花。她打开“野雏菊母婴生活馆”的创业计划书,在“启动资金”那栏写下“5万元(借款)”,然后在旁边画了朵野雏菊,旁边写着“加油”。
婆婆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手边:“别想太多,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她指了指窗外,“你看,月亮出来了,再黑的夜也会亮。”
张小莫喝着热牛奶,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很踏实。婚姻解体了,房产争夺赢了,虽然欠了钱,虽然未来还有很多困难,但她有孩子的笑脸,有婆婆的支持,有苏琳和陈峰的帮助,还有父亲留下的那些温暖——旧账本、野雏菊、“零件会坏但人心不会”的嘱托。
她想起法院门口的石狮子,嘴里的口罩虽然刺眼,却挡不住狮子的威严。就像她的生活,虽然经历了婚姻的背叛、房产的争夺,但她的根还在,她的勇气还在,那些野雏菊的种子,总会在她的努力下,发芽、开花,长成一片温暖的花海,给她和孩子们一个真正的家。
夜深了,二宝在身边睡得很香,小拳头攥着那朵枝野雏菊。张小莫摸着肚子里的宝宝(她上周刚查出怀孕,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又摸了摸桌上的野雏菊干花,突然笑了。她知道,未来的路不会轻松,但只要心里的野雏菊还在绽放,只要身边的爱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拆不散的家。银行回执上的5万元,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属于她和孩子们,属于野雏菊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