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烛火未燃,日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断裂的桌角上。灰雾早已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焦味。沈明澜的手指仍搭在膝头,指尖微微发颤,掌心有冷汗渗出。他没有动,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根压到极限却不肯折断的弓弦。
对面,老者站在五步之外。
白发如雪,披着狼纹黑袍,腰间青铜令牌刻着“北狄可汗”四字。他目光沉稳,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停在沈明澜脸上。
“你刚才弹的是《广陵散》?”他问。
沈明澜抬眼,声音不高:“是。”
可汗眉头微动:“此曲三百年前失传,据说是绝响。”
“今日重响人间。”他说完,喉间泛起一阵腥甜,被他强行咽下。
可汗沉默片刻,忽然转身,低声道:“取图来。”
一名侍从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卷泛黄羊皮卷。那纸张边缘焦黑,显然历经战火,却被层层油布包裹,保存完好。可汗接过,亲自走到沈明澜面前,将图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北狄历代守护的‘禹王行迹图’残卷之一。”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祖辈相传,大禹治水时走过北方草原,留下标记。这图,是我们最尊贵的秘密。”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沈明澜:“三十年前,中原文脉断绝,读书人沦为奴役,诗书焚于烈火。我们以为,文明之光已灭。所以这些年,我们抢典籍、掳文士,想用自己的方式留住一点火种。”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没有辩解,只有陈述。
“可今天,我看到了真正的文道。”他继续道,“不是靠抢,不是靠藏,而是有人能以音为剑,引天地共鸣。你这一曲,不只是赢了国师,也让我明白——有些东西,强夺不来。”
沈明澜静静听着,手指缓缓抚过桌面,离那张图还有寸许距离,却未触碰。
“你不怕我把这图带走?”他终于开口。
可汗看着他,眼神坦然:“怕。但更怕错过这个时代唯一的光明。”
说完,他后退一步,双臂抬起,拱手行礼。
就在这一瞬,整个驿馆内的北狄之人全部跪下。
不分贵贱,不论身份。文吏、武士、侍从,齐刷刷伏地叩首。动作整齐,毫无迟疑。这是北地最高的敬贤礼,唯有面对神明或圣贤才用。
沈明澜没有起身。
他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羊皮卷的一角。
那纸极薄,却沉重如铁。
他一点点将图展开。
线条浮现,是山川走势,是河流走向。上面标注着“龙门”“砥柱”“析城”等地名,皆为大禹治水所经之处。而在“析城”下方,有一个小标记——一把插在石缝中的青铜剑。
他瞳孔微缩。
系统在识海中悄然启动,自动解析图中气息。一道古老的信息流涌入脑海:**“鼎鸣九响,文脉归藏;禹迹所至,神器自显。”**
这正是他在武当所得玉简上的线索。
两处信息完全对应。
这不是巧合。
这是传承。
他盯着那把剑的标记,呼吸变得缓慢。文宫仍在震颤,像经历过一场风暴的湖面,波纹未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让意识沉入识海,调出《中华文藏天演系统》的推演界面。
【检测到高阶地理秘图,蕴含上古文脉坐标】
【建议融合《水经注》《禹贡》进行路径校准】
【推演结果显示:析城之地存在文宫共鸣点,疑似为初代文渊圣君埋鼎之所】
信息浮现的瞬间,图中忽然升起一道微光。
淡金色,柔和却不容忽视。它顺着羊皮卷的纹路蔓延,最终停在那把青铜剑的标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可汗闭上眼,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祷祝。
沈明澜没有理会四周的寂静与跪拜。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道光上。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墨迹反光,而是文脉之力与秘图之间的呼应。
他记得张三丰说过一句话:“真正的神器,不在金玉,而在人心。”
现在,他信了。
这张图之所以能留存千年,不是因为藏得好,而是因为它等的人终于来了。
他慢慢收回手,羊皮卷静静铺在桌上,微光仍未消散。他没有立刻收起它,也没有宣布下一步行动。他知道,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回应这份信任。
他若收图就走,便是掠夺。
他若谢恩称颂,便是虚伪。
他只能坐在这里,以沉默承接重量。
可汗睁开眼,看了他很久,忽然道:“沈公子,北狄不擅诗词,不懂风雅,但我们知道什么是强者,什么是值得低头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从今日起,北狄不再追索中原文士,不再劫掠典籍。若有外族侵犯大周文脉,我北狄骑兵愿为前驱。”
这话一出,跪伏的众人没有一人惊讶。仿佛他们早已知晓,也早已接受。
沈明澜终于抬头,直视可汗双眼:“你给我的不只是图,是信任。”
“你也值得。”可汗答。
两人再无多言。
可汗转身,缓步离去。随从扶起败倒的国师,默默退出大厅。其他人依次起身,动作安静,如同退潮。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回头。这场对峙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加肃穆。
厅中只剩沈明澜一人。
阳光移了一寸,照在那张未收的羊皮卷上。微光依旧闪烁,映在他脸上,也映在桌角残留的血迹上。
他抬起右手,指尖还在抖。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起刚才那一曲是如何从识海深处逼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像在撕裂灵魂,每一段旋律都耗尽心力。他本不该在文宫未复之时强行催动长篇古曲,但他别无选择。
国师的音咒太狠,那是用十万亡魂炼成的杀伐之音。若不用《广陵散》这种承载千古气节的绝响对抗,根本无法破局。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开始默运呼吸法,引导文宫内残余的乱流归位。系统自动调出《庄子》片段,辅助修复。识海中的竹简玉佩缓缓旋转,洒下点点清光,融入文宫裂缝。
他不能倒。
他还未归京。
神器未现。
敌人仍在暗处窥视。
他伸手,将羊皮卷小心卷起,放入怀中贴身收好。动作缓慢,生怕一丝震动引发内伤。刚做完这一切,门外传来脚步声。
轻,稳,节奏分明。
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走进来。
月白儒衫,玄色腰带,手中握着半块太极剑图残页。
是顾明玥。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检查他指尖的血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布,轻轻包住他发抖的手。
“还能走吗?”她问。
“能。”他说。
她点头,站起身,将他扶起。他借力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但还能支撑。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大厅,目光落在桌上那杯未饮尽的酒上。
酒面平静,映不出人影。
他转过身,和顾明玥一起走出驿馆。
外面风沙渐起,吹动旗幡。远处营地已经开始撤除帐篷,北狄使团正在准备回程。但他们不再是敌人。
他们成了见证者。
沈明澜踏出门槛,脚步一顿。
他从怀中再次取出那张羊皮卷,只打开一角。
微光又一次亮起。
而在那光中,他似乎看到一行极小的文字浮现又消失:
“持图者,即为文渊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