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自万古寂灭中苏醒片刻、留下印记后又重归沉寂的“尘埃”,静静地躺在林曦的掌心。它此刻再无丝毫异状,仿佛真只是一粒普通至极的潭底沉渣,唯有那份微凉的触感,与饵丸上清晰可见的灰白色“寂灭道韵”印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相遇”。
林曦小心地将这粒“尘埃”收入一个以自身混沌灵气临时凝成的透明小玉盒中,封存起来。那枚被“印记”的饵丸,她则轻轻摘下,托在另一只手中,细细感知着其中“本真道念”与“寂灭道韵”达成微妙平衡后的奇异状态,眼神专注而沉静。
李志仁、苏小鱼等人从方才那“终末归墟”气息冲击的余悸中平复过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曦,又望向那看似平静的寒潭。他们皆知,林曦此番垂钓所得,看似微小,实则牵涉的因果与道蕴层次,恐怕远超寻常混沌境修士一生所求。
柳萱儿走到林曦身边,关切地低声问道:“曦曦,感觉如何?方才那气息……”
“四师姑放心,我无碍。”林曦抬头,露出一抹纯净却带着几分了然世事的微笑,“反而……收获颇多。这粒‘尘埃’与这道‘印记’,让我对‘生灭’、‘动静’、‘终始’之道,有了些新的……体悟。”她话语间,少了几分往日的纯粹烂漫,多了几分沉淀后的通透。
苏小鱼与墨渊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林曦的成长,似乎在这看似简单的垂钓中,又迈进了一步。
李志仁则看向师尊林风,若有所思道:“师尊,曦师妹所得此物,其源头‘彻底终末纪元’,不知与如今仍投射力量窥探此界的‘终末回响’节点,是否有所关联?弟子观其气息,虽同源,却似乎更为……纯粹、彻底,仿佛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再无‘回响’。”
林风端起婉姨适时续上的热茶,浅啜一口,目光平静:“‘终末回响’,是道之痕,是某个走上‘终末’之路的九十九层存在,其道韵意志在诸天法则中留下的‘烙印’与‘惯性’。它仍在‘观察’、‘记录’、‘推演’终末,尚未至‘彻底’。”
他顿了顿,看向林曦掌中那被封印的“尘埃”:“而此物,已非‘痕’,而是‘渣’,是某个真正走到‘彻底终末’、万物归墟、连‘观察者’自身都已然寂灭的纪元或存在,其最后残留下的、一点不含任何‘活性’与‘意图’的‘绝对终末之实’。它已无‘回响’,只剩‘存在’本身的一点‘证明’。”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然。
走到“彻底终末”,连自身作为“终末”概念的承载者都已寂灭……那是何等决绝与彻底的道路?又是何等绝望与孤寂的终点?
“如此说来,”苏小鱼轻声道,“‘终末回响’仍在路上,尚有‘观察’与‘记录’之欲,故会投射力量,关注诸界。而曦曦钓起的这粒‘尘埃’,则已然是‘终点’的‘遗物’。它本身已无任何意图,能被曦曦道念引动,或许只是其沉寂本质中,对截然相反的‘生之气息’的一点本能反应,恰如黑暗对光明的微弱‘趋向’。”
林曦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师姐所言甚是。方才感知,它确实无思无想,唯有那一丝源自存在本能的‘趋向’,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其‘印’记于我道念之上,或许也并非主动施为,更像是两种极端存在状态接触时,自然留下的‘痕迹’或‘烙印’。”
墨渊忽然开口,声音冷冽:“既如此,曦师妹身上有了这道‘终末印记’,未来是否会更容易引来‘终末回响’的关注,甚至……被其视作某种‘特殊样本’或‘同类气息’?”
这是一个现实而尖锐的问题。林曦虽已混沌入门,但与“终末回响”这等源自九十九层存在的庞大逻辑体系相比,依然渺小。若被其重点“关注”,绝非幸事。
林曦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小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林风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印记已成,因果已生。‘终末回响’若感知到此印记,确有可能调整对其的‘观察等级’。然此印记源自‘彻底终末’之实,与‘终末回响’仍在路上的‘道痕’有所区别,甚至可能存在某种层面的‘压制’或‘排斥’。是福是祸,难以断言。”
他目光扫过众弟子:“大道之争,本就凶险莫测。曦儿既踏上此途,便需有面对诸般因果劫数的觉悟。此印记,可为磨刀石,亦可为催命符,全看其自身如何应对、化解、乃至……利用。”
林曦深吸一口气,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师祖教诲,曦谨记。此印记既是劫,亦是缘。曦当勤修己道,明心见性,以应对未来之变。”
李志仁微微颔首,看向林曦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赞赏。他转而向林风问道:“师尊,曦师妹此番际遇,是否也在那三方节点对苍云棋局的推演之外?一粒源自‘彻底终末’的‘尘埃’于此潭显现,并被钓起,这等‘变数’,恐怕会彻底搅乱它们之前的‘观察模型’。”
“必然。”林风肯定道,“‘秩序’、‘混乱’、‘终末’三方之逻辑,皆基于对‘九十九层’及以下层面力量、因果、信息之推演。此‘尘埃’虽本身已无活性,但其存在本质,已然触及‘终末’概念的‘绝对真实’,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越了‘终末回响’当前所处的‘观察’状态。它的出现,对于‘终末回响’而言,是‘数据溢出’,是‘逻辑悖论’。对于‘秩序’与‘混乱’而言,则是完全无法理解、无法纳入现有模型的‘异常噪音’。”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变数已生,棋局自然更加有趣。且看它们如何调整算法,如何解读这‘异常噪音’,又如何……重新落子。”
苏小鱼沉吟道:“如此说来,曦曦钓起此物,不仅关乎她自身道途,也可能间接影响那三方对苍云界域,乃至对韩立、李耳、叶尘那几个孩子的策略?毕竟,这‘异常噪音’的源头,此刻就在此界,且与曦曦因果相连。”
“影响必然存在,但方式难以预料。”林风道,“‘秩序’或会尝试解析此‘异常’与曦儿、与此界、乃至与‘高维印记’(韩立)之间的潜在联系,将其纳入更复杂的‘威胁评估’或‘观察实验’;‘混乱’或会视此‘异常’为新的‘混乱源头’,调整对李耳‘心之秩序’的测试方案,甚至尝试利用;‘终末’的反应则可能最为直接与矛盾——既可能因‘同类高阶存在痕迹’而提升关注与警惕,也可能因‘彻底终末之实’的出现而感到‘困惑’或‘排斥’,从而暂时收缩对此界的触角。”
柳萱儿眨了眨眼:“听起来,好像更乱了。”
“乱,方有生机,方见真章。”李志仁缓缓道,眼中混沌星河流转,“于我等而言,亦是更好观察那三方逻辑漏洞与行事规律之机。”
众人谈话间,寒潭依旧幽深平静,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钓起“尘埃”之事从未发生。只有林曦掌中那枚带着灰白印记的饵丸,与那被封印的“尘埃”,无声地证明着一切。
林风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问道:“志仁,你既已至此境,对诸天当前大势,有何看法?”
李志仁收敛心神,正色道:“回师尊,弟子踏足九十九层后,感知愈发清晰。当前诸天,明面上以几处‘仙域神国’、‘妖魔祖庭’、‘混沌遗族’为首,彼此征伐、合作、制衡,看似热闹,实则皆在‘九十九层’框架之下博弈,难有真正超脱之机。”
他顿了顿,继续道:“暗地里,‘源初圣殿’、‘荒芜王座’、‘终末回响’三方遗留之网,依旧笼罩万界,无声收割、观察、引导。弟子所遇‘收割者’残余,不过是‘荒芜王座’力量体系中微不足道的一支。诸天万灵,大多懵懂,于网中挣扎而不自知。偶有惊才绝艳者,或可短暂触及网之边缘,窥得一丝真相,然最终或被‘净化’、或被‘吞噬’、或被‘记录’,鲜有能真正跳出者。”
“至于超脱之路……”李志仁眼中闪过一丝深邃,“‘九十九层’似为绝巅,然弟子隐隐感觉,其上仍有‘风景’。只是那‘路’,似乎已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或‘规则’所隔断,非力可破,需悟‘真’,需明‘源’,需了‘因果’,需……超脱于‘道’之本身。”
他看向林风,恭敬道:“此皆弟子愚见,望师尊指点。”
林风静静听着,未置可否,只是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寒潭,仿佛那潭水之下,隐藏着比诸天大势更加深邃的谜题。
“路,”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亘古的回响,“一直都在。”
“只是走的人不同,看到的风景,便也不同。”
“至于屏障……或许有,或许无。”
他收回目光,看向众弟子:“关键在于,你等心中,是否已为自己……设下了屏障。”
此言一出,李志仁、苏小鱼等人皆心神一震,若有所思。
渊底再次陷入寂静,唯有茶香与潭水的幽冷气息交织。
一次垂钓,一次论道。
看似寻常,却已在众人心中,各自埋下了不同的种子。
只待未来,生根发芽,或许……破障而出。
(第66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