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常委会上的较量
秘书人选落定，初步的调研也已完成，秦墨决定召开他到任后的第一次市委常委会，研究部署当前重点工作，特别是如何扭转经济下行压力、化解突出矛盾。他希望通过这次会议，统一思想，明确方向，同时也试探一下班子成员，尤其是市长周国平的真实态度和掌控力。
会前，秦墨做了充分准备。他让陈默整理了近期调研发现的主要问题、相关数据和初步思考，并亲自撰写了会议主题发言提纲。提纲的核心思路是：直面问题，精准施策，重点突破。具体包括：一是客观分析当前经济形势的严峻性和复杂性，增强紧迫感；二是明确将“优化营商环境、大抓招商引资、盘活存量资产、化解债务风险”作为当前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三是提出成立由他亲自挂帅的“优化营商环境工作领导小组”和“重大项目攻坚指挥部”，集中力量突破瓶颈；四是要求纪委监委、审计部门加大对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的督查问责力度，保障政令畅通。他还准备了几项需要常委会审议的具体事项，包括《关于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促进实体经济发展的若干措施（草案）》、《江州市重大项目攻坚年行动方案》等。
会前，秦墨与周国平进行了简短沟通，通报了会议议题。周国平笑容满面，表示完全赞同：“秦书记思路清晰，切中要害！我们市政府一定全力配合落实！” 态度无可挑剔。
然而，会议开始后，气氛却逐渐变得微妙。
秦墨首先作了主题发言。他抛开讲稿，结合调研所见所闻，用数据和案例说话，深刻剖析了江州经济发展面临的产业结构不优、项目支撑不足、营商环境不彰、债务负担沉重等突出问题，语气沉重，充满了危机感和紧迫感。他提出的工作思路和举措，也颇具针对性和力度。
按照惯例，书记讲完后，应由市长发言。周国平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地开口：“秦书记的讲话，站得高、看得远、谋得实，完全符合中央精神和省委要求，也切合我们江州的实际。我完全赞同！” 他先是一顶高帽子扣上来，随后话锋一转：“不过，秦书记，各位常委，有些情况我也想补充说明一下。江州底子薄、基础差，发展滞后是多年积累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有些工作，比如营商环境优化，我们一直在抓，也取得了一些进展，但确实存在‘上热下冷’、政策落地难的问题。招商引资，我们也很努力，但周边地市竞争太激烈，好项目落地确实不容易。债务问题更是敏感，处理不好会引发连锁反应，需要极其稳妥……”
他滔滔不绝，表面上是在补充，实则是在强调客观困难，淡化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暗示秦墨的思路有些“急于求成”。他的发言，得到了几位分管经济、财政的副市长和部分常委的附和。大家纷纷发言，看似都在谈工作，但基调却悄然变成了“成绩要讲够，困难要讲透，步子要稳妥”。
当会议进入审议具体文件环节时，较量趋于白热化。
审议《优化营商环境若干措施》时，周国平以及分管发改、财政的副市长提出，措施中一些“硬招”，如大幅压缩审批时限、推行“容缺受理”、建立“好差评”制度等，“要求过高”、“可能脱离实际”、“会增加基层压力和风险”。特别是关于“对损害营商环境行为严肃问责、公开曝光”的条款，他们认为“尺度难以把握”、“容易挫伤干部积极性”。
秦墨据理力争：“优化营商环境是场自我革命，没有硬招、实招，不可能取得实效。外地先进地区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怕担风险、怕得罪人，营商环境永远优化不了！”
双方各执一词，其他常委大多保持沉默，或发表一些模棱两可的意见。最终，这份文件未能按秦墨的设想通过，而是被要求“进一步修改完善”。
在讨论成立“重大项目攻坚指挥部”和人事安排时，分歧更大。秦墨提议由自己任指挥长，周国平任第一副指挥长，但下设的办公室主任，他提议由敢于担当、熟悉项目的发改委副主任赵学明担任。而周国平则委婉提出，重大项目涉及面广，协调难度大，办公室主任应由一位“经验更丰富、协调能力更强”的领导担任，暗示应由政府秘书长或另一位与他关系更近的副市长兼任。这明显是想掌控项目的实际运作权。
双方僵持不下。秦墨初来乍到，对常委们的倾向把握不准，而周国平在江州经营多年，与不少常委关系密切，暗中形成了某种默契。在随后进行的表决中，秦墨提出的赵学明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提议，竟以微弱劣势未获通过。最终，办公室主任人选暂时搁置，指挥部虽原则同意成立，但核心岗位的人事安排受阻，其效力大打折扣。
更让秦墨感到挫败的是，在讨论加强督查问责时，市纪委书记的发言颇为“原则化”，强调要“精准监督、保护干部干事创业积极性”，对秦墨提出的“聚焦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强化执纪问责”的指向性要求，并未给予有力呼应。显然，周国平的影响力也渗透到了纪检系统。
整个会议持续了近四个小时。最终，除了几项常规性工作部署外，秦墨力图推动的核心举措，要么被“完善”，要么被“搁置”，要么在执行层面被“架空”。表面上看，会议通过了多项决议，但秦墨的核心意图并未实现。可以说，他在第一次常委会上遭遇了一场“惨败”。
散会后，周国平笑容可掬地与秦墨握手：“秦书记，会议开得很成功，统一了思想，明确了任务！下一步，我们市政府一定狠抓落实！” 话语热情，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秦墨面无表情地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独自坐在沙发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挫败。他低估了周国平在江州的根基和影响力，也高估了自己作为一把手的权威。这次较量表明，周国平不仅掌控着政府系统，在常委会也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并且善于利用“稳妥”、“实际”等看似合理的理由，来阻碍实质性改革。其他常委则大多持观望态度，不愿轻易站队。
陈默轻手轻脚地进来，为他换了杯热茶，低声说：“书记，有些情况，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我听说，会前周市长那边和几位常委都打过招呼……”
秦墨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需要冷静。这次失利，虽然挫败，但也让他彻底看清了形势：在江州，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行政副手，而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地方利益共同体和权力网络。想要推动改革，不能指望一次会议、一纸文件就能成功，必须有打持久战和攻坚战的准备。策略必须调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幕下的江州城。初战受挫，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明的行不通，就来暗的；整体推不动，就先找突破口。他想起调研时看到的那些期盼发展的群众，想起云山县沉重的财政压力，想起省委沈书记的嘱托…… 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小陈，”他转过身，对陈默说，“把今天常委会的纪要整理好。另外，把我们之前梳理的那些‘落实不力’的典型案例，再细化一下，特别是要搞清楚每个环节卡在哪里，是谁的责任。我们换个打法。”
第一次常委会的惨败，对秦墨而言，是一次深刻的教育和洗礼。它让秦墨抛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正开始沉下心来，研究江州复杂的政治生态和博弈规则。一场更加隐蔽、更加艰巨的斗争，即将拉开序幕。秦墨知道，他必须更有耐心，更有智慧，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