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5章电波中的雷霆
“叶、大、壮！”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寒暄或询问，而是三个字，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斤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叶大壮钉在了椅子上。是邹同河！真的是他亲自打来的！
“邹总！您……您好！”叶大壮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我好？我好的了吗？！”邹同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叶大壮耳边爆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叶大壮！你告诉我！今天上午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要塌下来了是不是？！上千工人堵在管理局门口，堵在创业大道上！照片、视频都传到北京来了！传到部里来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石油总公司吗？！偷油的案子还没凉透，你们又给我搞出这么大一个群体性事件！你们是嫌我们石油系统的脸丢得不够干净，非要再抹上一层黑是不是？！”
“邹总，您听我解释，这件事……”叶大壮急得满头大汗，试图辩解。
“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邹同河粗暴地打断他，语速极快，充满压迫感，“事前有没有苗头？有没有预案？为什么不及时疏导？为什么不把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你这个书记是干什么吃的？！还有胡新勇呢？他是死人吗？！你们两个，一个局长，一个书记，就眼睁睁看着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我当初把你们放在油城，是让你们去稳局面、抓生产、保安全的！不是让你们给我捅娄子、插马蜂窝的！”
“邹总，我们做了工作，反复做工作，但是这次买断……”叶大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买断怎么了？！买断政策是国家定的，集团公司批的，程序合规合法！补偿标准是经过测算的！下面的职工有情绪，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他们聚众闹事、堵塞交通、要挟组织的理由！更不是你们工作不力、应对失措的借口！”邹同河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关键问题是，为什么这次闹得这么凶？这么有组织性？背后有没有人煽动？有没有人指使？你们查清楚了没有？！”
“这个……我们正在查，有一些线索……”叶大壮含糊道，他不敢提边和英，更不敢提市里已经掌握的情况，那只会显得他更无能。
“查？等你查清楚，黄花菜都凉了！”邹同河的怒火似乎更盛，“我现在问你，市里是怎么回事？！占全有、赵进步，他们想干什么？！啊？！”
终于问到核心了。叶大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市里……市里也很重视，派了工作组，正在和职工代表谈……”
“谈？他们那是谈吗？！”邹同河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暴怒，“我刚刚得到消息！这油城市的领导班子是疯了吗？又是成立联合审计组，要审计我们管理局近三年的买断资金！又是成立什么边远区块合作开发公司，要拉上地方和我们‘合作’开发！还要搞什么专场招聘会、创业基金，把手伸到我们职工的安置上来！叶大壮，你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吗？！他们想干什么？！审计我们？他们有什么资格审计我们石油总公司的账？！合作开发？油田的资源什么时候轮到地方上来指手画脚、分一杯羹了？！啊？！”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拳，砸得叶大壮头晕目眩，哑口无言。他没想到邹同河的消息如此灵通。显然，总公司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直达了北京。邹同河这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质问，在宣泄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邹总，市里……市里的态度很强硬。这次静坐影响太大了，他们压力也大，想尽快平息……”叶大壮试图解释地方政府的难处。
“他们压力大？他们想平息？”邹同河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怒意，“所以他们就把压力转嫁到我们头上？就拿审计来要挟我们？就拿合作开发来蚕食我们的资源？！叶大壮，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们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是解决职工闹事，实际上是想借机把手伸进我们油田的核心领域！审计是第一步，查我们的账，找我们的茬，抓我们的把柄！合作开发是第二步，以安置职工、发展地方经济为名，行抢夺资源、架空管理局之实！等他们一步步得逞，以后油城还有我们石油总公司说话的份吗？！还有你这个管理局局长站的地方吗？！”
邹同河的剖析，尖锐、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偏执，但却深刻地反映了他以及石油系统高层对地方介入的极度警惕和排斥。在他们看来，油田是垂直管理的“条条”，地方是横向管理的“块块”，“条块分割”是原则，是红线。
地方可以配合，可以服务，但绝不能插手、干预、甚至分享油田的经营管理和资源收益。这是底线，是藩篱，是“油老大”们不容侵犯的“自留地”。
邹同河有时候，虽然嘴上也搞“油地合作”，但那是在他个人权威和利益勾连下的扭曲产物，本质仍是油田主导。而占全有、赵进步现在提出的“审计”和“合作开发”，则带有明显的地方主导、分享权力的色彩，这无疑触动了邹同河最敏感的神经。
“邹总，我明白，我都明白……”叶大壮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是恐惧，也是委屈，“可是……市里这次是动了真格的。占全有和赵进步亲自坐镇，省里好像也默许了。他们手里……他们可能还掌握了一些对我们不利的情况。那个审计，我们……我们真的挡不住啊！”
“挡不住？！”邹同河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胁，“叶大壮，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把柄捏在市里手里？还是你们威武石油管理局的账，真的经不起查？！”
“不！不是！邹总，账目……账目总体是清楚的，但是……”叶大壮慌了，这话他没法接。说经得起查？万一审计出问题，他负不起责。说经不起查？那更是自寻死路。
“但是什么？！有难处？有苦衷？”邹同河步步紧逼，“叶大壮，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石油总公司任命的局长，你的第一责任是对集团公司负责，对国有资产负责，不是对油城市委市政府负责！地方上那点压力就把你吓破胆了？他们要审计，就让他们审？他们要合作，就让他们合？你还有没有一点原则？！还有没有一点担当？！”
“邹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叶大壮百口莫辩，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两面不是人。
“我不管你怎么想！”邹同河再次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叶大壮，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只说三点，你记下来，一字不差地执行！”
叶大壮浑身一颤，连忙抓起旁边的笔和本子，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第一，审计组要进来，可以！但是，必须有总公司的正式批文，必须由总公司审计部派人参与或监督！地方审计部门，只能配合，不能主导！审计范围，必须严格限定在‘买断工龄安置补偿专项资金’这一项，不得随意扩大！审计过程中，涉及集团公司核心机密、技术数据、经营决策的内容，一律不得提供！这是红线，谁碰谁负责！你叶大壮给我把好这个关！出了纰漏，我唯你是问！”
“是，是，邹总，我明白！”叶大壮连声答应，飞快地记录。
“第二，关于那个什么‘边远区块合作开发公司’，纯属无稽之谈！油田的资源勘查、储量评估、开采方案，是高度专业、高度机密的国家行为，岂是地方上想合作就能合作的？你明确告诉占全有和赵进步，此事涉及国家能源战略和集团公司整体规划，必须报请集团公司乃至国家主管部门研究审批，地方无权决定，管理局也无权擅自谈判！让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如果他们一意孤行，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由他们自负！”
邹同河的措辞极其强硬，不留丝毫余地，彻底封死了合作的可能。
“第三，职工的再就业和安置，是我们石油系统内部的事情！集团公司有政策，有渠道，有能力妥善解决。地方上搞的什么招聘会、创业基金，可以搞，我们不反对，但绝不能替代我们的主体责任，更不能成为他们插手油田人事管理的借口！对于那些参与闹事、煽动对抗的极少数人，要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决不能让他们觉得闹一闹就有好处，更不能让地方上借题发挥，收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