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了解,
南万钧全家就剩下姐俩了,所谓的余孽就是指南云裳和南云秋。
南云裳是他家的儿媳,文帝,信王都知道,
所以,那四个字很可能就是针对他程家。
他是文帝的把兄弟,
可这些年,文帝对他渐行渐远,感情淡得如同粥场的米汤,能照出人影。
信王早就对他心生不满,
曾几次要瓦解他对海州水师的掌控。
前不久,
他授意焚毁几艘战船,从而退出北上围剿女真的行列,白世仁肯定能猜到原因,到信王那里打小报告了。
如今,
信王重新取得了皇帝信任,能不找他家的茬吗?
凡事就怕细琢磨,
程百龄细思之下,解读出海捕文书中的深意。
那就是,
朝廷声东击西,明抓南云秋,暗算海滨城。
自己家的势力还没大到能抗衡朝廷的水平,天下大乱的迹象,还处于萌芽阶段,
这个时候,
千万不能成为出头鸟被朝廷打喽。
儿子还以为,
他要揭发南云裳并交给朝廷,想法太天真,肤浅,幼稚。
嫁来程家这么多年,大院子里的那些勾当,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多少知道些。
把她交给朝廷,那不等于,
把罪状呈送给跃跃欲试的信王吗?
绞尽脑汁,老贼想出了恶毒的图谋!
最好的结局就是南云裳出现意外,突然死了,而且死在海捕文书张贴之前。
那样的话,
谁也捉不到程家的把柄。
程百龄的獠牙刚露出来,程天贵就吓得双手颤抖,连连后退。
毕竟是自己的发妻,
朝夕相处七八年,况且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哪能说杀就杀?
严氏的宠物狗被南云秋剁了,他母亲还个把月寝食不安,连连做噩梦呢,非要把南云秋抓住为狗偿命,
何况杀一个大活人?
而且,
要是被南云秋知道,在小舅子的复仇名单里,他恐怕要排在文帝前面。
说实话,
他打心底里畏惧南云秋。
南云秋看起来似乎不起眼,不足为虑,其实嫉恶如仇,手段狠着呢,目前不过是势单力薄罢了。
上次,
南云秋离开程家大院,望向他的眼神,还有那句恶狠狠的话,至今还心有余悸。
南云秋警告他,希望他善待南云裳,
而且还扬言,
今后,但有口气在,还会来海滨城。
意思很直白,
如果姐姐受到伤害,绝不会善罢甘休。
“爹,您再考虑考虑,孩儿以为还没到那个地步,您……”
“住嘴!
成大事不拘小节,连个病妻都舍不得,我的家业怎么能放心交到你手上?
再者说,
你看她,请了好几个名医都束手无策,就是让她自己活,还能活几年?
她的身体,
已经无法再为我程家传宗接代,留她还有什么用处?”
“砰砰砰!”
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通常只有严氏才有这么大动静。
南云裳吓得连忙从床上下来,
要是婆婆回来,儿媳妇必须要到门口迎接,不管你身体孱弱,还是在坐月子。
翠儿心疼她,让她别动,自己跑过去开院门。
门栓刚拉开,
严有财像疯狗似的闯进来,把翠儿推倒在地,风风火火的边跑边喊:
“天贵,天贵!”
程百龄出来了,面露不悦:
“大晚上的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姐夫也在呀,我找您有急事,南云秋,南云秋他回来了。”
“什么?世上有这么奇巧的事?”
程百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就是南云秋。”
“嘘!混蛋,轻点声。”
程百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骂带踹,把严有财推到房内,门窗关的严严实实。
他没有注意到西厢房门口,
儿媳妇正站在那里。
南云裳心绪不宁,她隐约听到了弟弟的名字。
可是,
自己的弟弟回来,为何舅舅不告诉她,反而找丈夫?
还有,
公公为什么还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
弟弟和夫家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她浑然不知。
她只知道,
弟弟走的那一天,打死了婆婆的狗,为此她还郑重向严氏磕头请罪,严氏为此没少羞辱她。
“等丈夫回来,再问问他吧。”
她自叹道。
算起来,一年没见到亲弟弟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泪流满面。
他还是个孩子,却要流落天涯,四处亡命,独自承担家门的不幸!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上天有眼啊!”
严有财急吼拉吼,把所见所闻说完,
程百龄喜上眉梢,仿佛见到:
千两白银在向他招手,文帝下旨褒奖,信王亲自到海滨城慰劳。
银子,他不在乎,
在乎的是,
能撇清和南家的关系,打消朝廷对他的怀疑。
“你马上回去,等候下人的消息,确定他的落脚之处后马上禀报,今晚就结果了他,尸首押解回朝廷领赏。”
严有财美滋滋的,
既能领赏,又能报遭戏弄之仇,
两全其美。
他还要亲眼看到南云秋被杀,死之前还要再好好羞辱。
小子,谁让你不识抬举,不投怀送抱,还扒光我的衣服,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等会儿。”
“姐夫还有什么吩咐?”
“他在海滨城不是还有个故人吗?”
“您是说苏慕秦?”
“没错,为稳妥起见,告诉姓苏的,如果南云秋去找他,务必稳住了。他如果肯配合咱们,就许诺他,今后会有大买卖让他做。”
“成,您擎好吧。那小子无利不起早,只要有钱赚,他连他爹都会出卖。”
“还有,在他落网之前,你还是少抛头露面。
听说最近南风楼你去得很勤,我告诉你,看不住裤裆里的家伙,
迟早掉了脖子上的玩意。”
严有财老脸通红,讪讪道:
“姐夫教训得是,有财记下了。”
南风楼谐音男风,所以得名。
饱暖思淫欲,海滨城有钱人多如牛毛,钱多了自然要玩出花样。
而且,
断袖之癖古来有之,汉文帝和钱通,汉成帝和董郎,还流传千古呢。
严有财不知从哪沾染的这个毛病,抑或是无师自通,程百龄想想都觉得恶心。
但是,
架不住严氏疼爱弟弟,屡次为他说项,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转过头,他又吩咐儿子:
“弟弟来了,姐姐的事就更必须要解决,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你要亲自动手!”
“可是我实在下不去手。”
“没用的东西!无毒不丈夫,懂吗?”
程百龄低吼道。
“你就是双手沾的血太少,才缺乏杀伐果断的大将之风。”
他见儿子鼓起勇气,又迟疑不定,也不能逼得太紧,便又换了副口吻:
“实在不行,就让她出意外吧,
比如坠楼啊,落水啊。
北面不是有个水榭嘛,当初她不就是在那,被她弟弟偶然撞见的吗?
这世上,巧合的事多着呢……”
为赶时间,也担心被人认出来,
南云秋雇了辆马车,终于在天黑前,穿过盐场那条繁华的大街,拐入路北的那条泥巴路。
下车后,
他呆在原地,有点不敢认了。
时三奶奶堆破烂的几间土屋被夷为平地,河沟旁的茅草屋也无影无踪。东望西找,也没看见祖孙俩的踪影。
是搬走了,还是?
时三体弱多病,虽然干的是偷鸡摸狗的营生,还因此被剁掉两根手指,
但,
南云秋却非常喜欢他,也疼爱他。
那家伙穷且益坚,讲义气,古道热肠。
他第一次来海滨城,举目无亲,饥肠辘辘,是时三用偷来的食物给他吃,还让他留宿在茅草屋里。
最让他感动的是,
第二天,
他要去寻找苏慕秦时,时三早早为他准备了早饭,还拍着胸脯说,要是找不到朋友,就还来茅屋,
凭他的手艺,不会让南云秋饿肚子。
其后,
他就把时三当做弟弟一样看待,
后来,时三想洗手不干,却被同行威胁,即便不干了,还要交地盘钱,为此多次惨遭殴打。
南云秋气不过,出手狠狠教训了同行中的老大,
那个号称大疤眼的家伙,也被剁掉了两根手指。
莫非自己走后,
该死的大疤眼又找时三麻烦了?
他曾发誓,将来报完仇,接上苏叔和时三遁迹江湖,一起过日子。
他也曾承诺,会很快来接时三,离开这腌臜之地,
可是,一晃过去了这么久。
过了会儿,终于有个老汉来了,挑着担子。
南云秋迎上前问道:
“打扰了老伯,原来有对捡破烂的祖孙住在这的,您知道他们去哪了?”
“哦,你来晚了。他奶奶开春就过世了,那孩子在街南孔桥下住。”
“多谢老伯,敢问他家的房子为什么被拆掉?”
“这个?”
看样子老汉知情,就是不敢说。
“你还是问他自个儿吧。”
南云秋加快脚步,心情沉重。
时三体弱多病,又有残疾,躲在茅屋里,遮风避雨还能对付,孔桥下四面通风,哪能住人?
夏天蚊蝇,冬天寒风,
他怎么熬?
顺着老汉的指点,穿过繁华的大街,沿着河堤,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到桥边。
河是干涸的,
中心的最凹处还有浅浅的水流,
靠近堤岸处,在最外侧的桥孔下,河床裸露,旁边稍微平整些,有块巴掌大的地方,堆积着稻草破絮,四周用木板围成一圈。
这就是时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