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老周不再长时间发呆。
他把那张名单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每天早上,他都会站在名单前,轻声念着那些名字,像在呼唤一群久违的战友。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做,是在一个清晨。
那天我起得很早,听见客厅里有声音。
走过去,看见他正站在墙边,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他的眼睛盯着那张纸,嘴里一个一个念着名字。
“王爱民。”
“李建国。”
“赵志强。”
……
他念得很慢,每个名字之间都会停一下。
像是在等对方答应。
念完后,他把杯子放下,抬手在名单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才转身去厨房做早饭。
后来我发现,这成了他的习惯。
每天早上都会这样,从不间断。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你每天都这样念,他们听得见吗?”
他说:“听不见也没关系。我念,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嗯。怕有一天,我忘了。”
我没再问。
有时候,我会问他:“您现在,还会梦见他们吗?”
老周笑了笑:“会,但不再是噩梦了。他们在梦里笑着叫我班长,说,我们完成了任务。”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是在一个雨夜。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窗户被雨点打得啪啪作响。
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老周的房门开了。
我走过去,看见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旧照片。
“又做梦了?”我问。
他点点头,说:“梦见我们在一起,在训练场上。他们跑过来,喊我班长。”
“那不是挺好的吗?”
“嗯。以前梦见他们,都是在战场上。现在不一样了。”
他把照片递给我。
那是一张集体照,背景是一片黄色的土地,一群年轻人穿着军装,站得很整齐。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你看,这是爱民,这是建国,这是……”他一个一个指给我看。
我问:“你还记得他们每个人的事?”
他说:“记得。有的记得清楚,有的模糊了。但名字,都记得。”
日子就这样过去。
老周的生活很规律。
早上念名单,白天在院子里忙活,晚上看看电视,或者翻旧照片。
偶尔有战友来电话,他会聊很久。
更多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处发呆。
但那种发呆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的眼神是空的,现在,他的眼睛里有东西。
有一天,我问他:“你觉得,你现在完成了吗?”
他想了想,说:“完成了。”
“什么完成了?”
“任务。”
我看着他,他看着墙。
墙上的名单在阳光下很清楚。
那些名字像是在发光。
我想,那一刻,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
那天晚上,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槐树的声音。
张瑞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老周面前,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周爷爷,你接着讲戈壁滩那次吧。”
老周点了点头,“好。那天我们趴在沙坑里,太阳直直地照下来,地面烫得像火。我们的枪托都被晒得烫手。”
“那你们不热吗?”
“热啊。可一动,就可能被敌人发现。我们只能趴着,连呼吸都要小心。”
“敌人离你们多远?”
“不远。大概就几百米吧。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就是听不懂。”老周笑了笑,“那时候,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也在想,对面的人在干嘛。”
“那你们开枪了吗?”
“等命令。班长说,不能先开枪。我们要等他们靠近一点,确保命中率。”老周的表情变得严肃,“那时候,每一秒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长。”
张瑞咽了口唾沫,“后来呢?”
“后来,他们动了。有人站起来,我们这边立刻开火。枪声一响,整个戈壁滩都像炸了一样。”老周的声音有些低沉,“子弹在耳边飞过,沙子被打得乱飞。”
“你害怕吗?”
“怕啊。可我更怕战友受伤。我看见身边的小刘被子弹擦到了胳膊,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想都没想,就把他拉到我身后。”
“那你没受伤吗?”
“没有。”老周摇了摇头,“可能是运气好吧。”
“那小刘呢?”
“后来送回去了。命保住了,可胳膊落下了毛病。”老周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们都知道,这就是当兵的代价。”
张瑞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周爷爷,你后悔吗?”
老周看着他,“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去。”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责任。我穿上军装的那天,就没想过要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