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钦差仪仗离京的日子，只剩最后三天。
整个秦王府都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忙碌状态。下人们各司其职，默默地打点着行装，而府里的两位主子，却反常地清闲了下来。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
书房内，烛火通明。苏妙妙没有在研究她的菜谱，墨渊也没有在批阅公文。两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桌案上，只摊开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一份名单。
阿影的身形如鬼魅般，无声地站在一旁，声音平直地汇报着：“王妃的计策很成功。小六子去‘百味斋’，确实是去传递消息。他将王妃闹肚子的事，当成了‘赤蝎’内部清洗的信号，送了出去。同时，他也取回了兰嫔藏在镯子里的东西——一张记录了宫中某处布防图的薄纸。”
“一箭双雕，干得不错。”墨渊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中却掠过一丝赞许。
“那这份名单是？”苏妙妙指着纸上的十几个名字，有些好奇。
“是小六子去过‘百味斋’后，属下的人顺藤摸瓜，从‘百味斋’钱掌柜的联络网里，筛查出来的。”阿影解释道，“这些人，遍布京城各处，有的是小商贩，有的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甚至……还有两个在六部当值的低阶书吏。他们都是‘赤蝎’安插在京城的眼线。”
苏妙妙拿起那份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这个叫“赤蝎”的组织，渗透得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
【我的妈呀，这简直就是一张潜伏特务网。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咱们两口子走后，这王府还不被人给掏空了？】
“这些人，要现在就处理掉吗？”阿影请示道。
“不。”苏妙妙和墨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苏妙妙率先说道：“现在动他们，就是打草惊蛇。而且，抓了他们，‘赤蝎’只会派新的人来，到时候我们又要从头查起。太被动了。”
她手指在名单上点了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张已经暴露的暗网，比一张未知的暗网，要有价值得多。留着他们，关键时刻，或许还能用来传递一些我们想让对方知道的‘假消息’呢。”
【这就叫战略性潜伏。让他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早就被我方监控了。等需要的时候，直接来个反向输出，误导敌方判断，这不比直接拔了强？】
墨渊看着她那副狡黠的模样，眼底的寒冰融化了几分。
“就按王妃说的办。”他看向阿影，下达了命令，“将这份名单上的人，全部纳入最高级别的监控。不必惊动，只需记录他们所有的异动和接触的人。另外，那个小六子……”
“也留着。”苏妙妙抢着说，“一个安插在身边的、我们知道底细的钉子，有时候用起来，可比自己人还顺手。就让他继续在厨房待着，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阿影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妙妙将那份名单投入烛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赤蝎”的这张牌，算是暂时被他们按住了。京城这边，也算是有了一层基础的防备。
但一想到即将前往的、情况更加复杂的南疆，她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夹杂着兴奋、期待与沉重的复杂感受。
***
苏妙妙睡不着。
她披了件外衣，独自一人来到王府的后花园。
时值初夏，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晚风拂过，送来阵阵清幽的香气。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给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边。
她找了个石凳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池塘里睡莲的影子发呆。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件带着熟悉冷香的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又在想什么？”墨渊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
“在想……咱们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苏妙妙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京城里的火锅店刚走上正轨，北狄的生意也才签了合同，皇宫的食堂还在试运营……我这摊子铺得太大，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创业就到处出差的cEo，心里不踏实。”
【我这劳碌命啊。刚实现财富自由没几天，又要去搞地缘政治和历史悬案了。】
墨渊听着她用奇特的词汇抱怨着，却知道，她担心的，并非只有这些。
他收紧手臂，让她更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庖丁和凌风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你已经把路铺好了，他们会走下去的。”
“我知道。”苏妙妙叹了口气，“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刚装修好的厨房，舍不得我那些可爱的员工，也舍不得……这安生日子。”
她抬头，看着墨渊的侧脸，在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以前，我刚穿过来的时候，做梦都想回去。可现在，我好像……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这里有她亲手建立的事业，有她认可的朋友，有她放不下的责任，更有……她深爱的人。
墨渊的心，被她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片柔软的涟漪。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深沉而专注。
“苏妙妙，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这座王府，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它很大，很华丽，但也很冷。直到你来了，这里才开始有了烟火气，有了……温度。”
“你把我的书房当成零食库，把我的后院变成菜园子，把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暗卫，训练成了会做饭会算账的伙计。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却又……生机勃勃。”
这是墨渊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最朴实的陈述，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能打动苏妙妙的心。
“你总说，是我在护着你。”墨渊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嘴唇，声音低沉沙哑，“可你不知道，你也是我的铠甲。你的出现，让我明白了除了仇恨与责任，这世上，还有值得我去守护的温暖。你是我唯一的软肋，也给了我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苏妙妙的眼眶，有些发热。
【要命了……这男人，不开窍则已，一开窍，简直是人形情话输出机。谁顶得住啊！】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
“墨渊，南疆路远，肯定有很多危险。我……我不怕查案，也不怕打架，我就怕……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担忧。
以前，她总觉得墨渊无所不能，是她最大的金手指和保护伞。可经历了这么多，她才明白，他也是人，他也会受伤，他身上也背负着沉重的过去。
这一次，她想和他并肩而战，而不是只躲在他身后。
墨渊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他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她。
“傻瓜。”他低头，在她的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和我肚子里的这个。至于其他的，交给我。”
“那不行！”苏妙妙从他怀里抬起头，一脸不服气，“我们是合伙人！得并肩作战！你负责打架，我负责后勤和赚钱！谁也别想单干！”
看着她那副斗志昂扬的小模样，墨渊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月光下，他的笑容，仿佛融化了千年的冰雪。
“好。”他应道，“都听你的。”
他低下头，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了之前的试探与霸道，只有无尽的温柔与缠绵。像是两艘在风浪中漂泊许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港湾，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对方的温度和力量。
良久，唇分。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回家。”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嗯。”
苏妙妙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向听风阁走去。
今夜的后花园，见证了一场无声的誓言。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契约和互利，升华为了最深刻的羁绊与信赖。
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但只要身边有彼此，便无所畏惧。
***
离京前的最后一日，苏妙妙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厨房里。
庖丁和小石头，以及几个被选入“核心研发司”的厨子，全都神情肃穆地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将军训话的士兵。
苏妙妙没有长篇大论，而是直接让人抬上来几口大箱子。
“这些，是我为你们准备的‘武器’。”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珍稀食材，而是一包包用油纸分装好的、大小统一的香料包。
“这是什么？”庖丁捻起一包，放在鼻尖闻了闻，里面混合着十几种香料的味道，复杂而和谐，却又辨别不出具体的配方。
“这叫‘标准化料包’。”苏妙妙拿起一包，解释道，“以后，我们‘火凤祥’所有分店，包括卖给耶律洪的火锅底料，都将采用这种模式。”
她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流程图，贴在墙上。
“看这里。制作一份红汤锅底，需要用到的，是三大勺牛油，一斤干辣椒，半斤花椒，以及……一包A型核心料包。白汤锅底，则是三斤骨头汤，配上半包b型核心料包。”
“这些核心料包的配方，只有我们研发司的几个人知道。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严格按照我留下的配比，将这些料包提前制作好，密封储存。再分发给各个分店的厨房。”
“这样一来，下面的厨子，就不需要知道我们的核心配方。他们只需要像照着方子抓药一样，按固定的比例和步骤去操作，就能做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锅底。这既能保证品质的统一，也能最大限度地防止秘方外泄。”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庖丁和小石头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想过，做菜，还能用这种方式！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厨艺了，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觉得无比高明的体系！
“王妃……您……您真是天纵奇才！”庖丁激动得老脸通红，对着那张流程图，如同看到了神迹。
小石头更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苏妙妙，他觉得王妃的脑子里，装着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广阔世界。
“这只是第一步。”苏妙妙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我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她又拿出几份手札，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菌菇和植物。
“这是我根据一些古籍，整理出来的几种可以用来吊汤提鲜的食材。你们的任务，就是去寻找这些食材，然后尝试用它们，研发出我们的第三种，甚至是第四种锅底。比如，‘山珍菌汤锅’，‘草本养生锅’等等。”
【给他们一个明确的KpI，让他们有事干，有盼头，这样团队才有凝聚力和创造力。】
“是！王妃放心！我等定不辱命！”庖丁代表众人，郑重地接过了那几份手札。
看着眼前这支初具雏形的、属于自己的“美食研发团队”，苏妙妙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她知道，就算自己远在南疆，她的商业帝国，也依然会在京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
秦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支精简而肃穆的队伍，悄然驶出。
车厢内，苏妙妙靠在墨渊的怀里，还在打着哈欠。昨晚，她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第一站，青州，对吧？”她含糊地问。
“嗯。”墨渊将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
苏妙妙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车轮滚滚，向着南方，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秘密与挑战的土地，坚定地驶去。
京城的喧嚣，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而属于他们的，一场全新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