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棠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过关了。刚才真紧张,生怕皇后追问题目的事。不过看她的反应,应该是信了我的说辞。也是,谁能想到我是穿书的呢?这种超自然现象,古人理解不了。】
沈星遥走在旁边,听着宋卿棠的心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现在知道了,宋卿棠不是普通人,是所谓的穿书者,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
也知道,皇后身体里是系统1438,是他的生母。
这些信息量太大了,沈星遥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
“表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宋卿棠关切地问道。
沈星遥看着宋卿棠清澈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丫头看起来天真,心里却藏着这么多秘密,还打算对他下药。
“我没事。”沈星遥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累。”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宋卿棠体贴地说道,“明天还要去国舅府呢,得养足精神。”
听到“国舅府”三个字,沈星遥忽然想起一件事:“卿棠,你昨晚有没有想做什么特别的事?”
宋卿棠一愣:“特别的事?没有啊。怎么了?”
【表哥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他察觉到我打算给她下药了?不可能啊,我还没开始行动呢。不过看他的表情,确实有点奇怪。该不会是昨天被宋淮舟的事吓到了吧?】
沈星遥听到这心声,心里一沉。果然,宋卿棠还没放弃那个计划!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沈星遥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明日去国舅府,你真的要陪我?”
“当然了!”宋卿棠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去。”
沈星遥心中五味杂陈。这丫头是真心想帮他,这一点他能感受到。
可是那方法,实在太吓人了。
两人在学堂门口分别,各自回府。
……
皇宫。
凤仪殿,东暖阁里熏着淡淡的百合香。
皇后谢红雁斜靠在湘妃榻上,手里捧着一盏茶。
她今日只穿了件家常的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发松松绾着,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随和。
宋卿棠规规矩矩坐在绣墩上,背挺得笔直。
她今日被皇后突然召见,心里正琢磨着是什么事。
“本宫听说,你在学堂的算术课上,把夫子都给问住了?”谢红雁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宋卿棠,“那道鸡兔同笼的题目,你不过半盏茶工夫就解出来了?”
宋卿棠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儿怎么传到皇后耳朵里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答道:“回娘娘,学生只是侥幸罢了。”
“侥幸?”谢红雁轻轻笑了,“周夫子可是国子监退下来的老学究,他说那道题就算是算学博士也得费些功夫。你跟本宫说说,这算术本事,是跟谁学的?”
宋卿棠垂下眼帘,脑子里飞快转着。
她能说是二十一世纪的义务教育教的吗?能说是做奥数题练出来的吗?显然不能。
“学生也说不清楚。”她抬起头,“好像打小就会算数。小时候玩石子,别人要数半天,我瞥一眼就知道多少。后来认了字,就更明白了些。”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大概是天生的吧。”
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什么天生,分明是穿越前从小学到大学的数学课,可这些,一个字都不能提。
谢红雁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天生异禀,也是有的。不过本宫今日叫你来,倒不是为这个。”
宋卿棠心里一松,却也不敢完全放下警惕。
“前些日子,京兆府那个案子判下来了。”谢红雁端起茶盏,“那姑娘无罪开释,她父亲被判了流放。这事儿,你在学堂里说的那些话,起了不小的作用。”
宋卿棠一愣。她确实在学堂里议论过那个案子。
一个姑娘被父亲逼着嫁给六十老翁做填房,姑娘逃婚被抓回去,差点被打死。
当时好些人说姑娘不孝,只有宋卿棠站出来说:“受害者无罪,有罪的是施暴的人。”
“学生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宋卿棠低声道。
“该说的话?”谢红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可满京城,敢说这话的女子有几个?就是男子,也多的是指责那姑娘不懂事不顾全大局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小花园,几株海棠开得正盛。
“本宫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十年了。”谢红雁背对着宋卿棠,“见过太多女子,明明有才学、有见识,却只能困在内宅,相夫教子。想做些什么,也要借着父兄和夫君的名头。好像离了男子,女子便不能成事似的。”
宋卿棠心头一震。
她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红雁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那次在学堂说的话,本宫听了很是赞同。女子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为何就只能依附父兄夫君?这世道对女子,未免太苛刻了。”
“娘娘明鉴。”宋卿棠站起身,行了一礼,“学生以为,女子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儿、妻子、母亲。是人,就该有实现自己抱负的权利。把女子禁锢在后院,只许她们围着灶台转,实在是暴殄天物。”
她说得有些激动,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了,忙低下头:“学生失言。”
“失言?”谢红雁却笑了,“你说得很好。本宫年轻时,也曾这么想过。可那时,终究是势单力薄。”
她走回榻边坐下,示意宋卿棠也坐。
“你接着说。本宫想听听,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对女子的事还有什么见解。”
宋卿棠深吸一口气。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如索性说个痛快。
“学生以为,女子处境艰难,根源在于不能经济独立。没有自己的进项,只能仰人鼻息。父亲在时靠父亲,父亲不在了靠兄弟,嫁了人靠夫君。如果所托非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谢红雁点头:“是这个道理。可女子要如何经济独立?这世上的营生,有几个是女子能做的?”
“正因为少,才要开创一些。”宋卿棠眼睛亮了起来,“娘娘,不瞒您说,学生与家姐玉蝉,正在筹划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
“我们想开一家铺子。”宋卿棠说得认真,“一家全部雇佣女子的铺子。从掌柜到伙计,从账房到杂役,全是女子。”
暖阁里瞬间安静了。
谢红雁身子微微前倾:“全部雇佣女子?做什么?”
“初步打算做胭脂水粉,香膏头油这些女子的用品。”宋卿棠道,“一来这些物件女子最懂,二来也是想给女子一个去处。那些寡妇或者是家里困难的姑娘,如果有地方做工挣钱,日子总能好过一些。”
“这铺子如果能开起来,往后还可以扩展。女子能做的事多了去了。绣坊、书局、茶楼、酒肆,哪样做不了?只要给机会,女子未必就比男子差。”
谢红雁静静听着。
“你们姐妹俩,胆子倒是不小。”她缓缓开口,“可知道这京城里,多少人盯着靖安侯府?你们做这样的事,会招来多少非议?”
“学生知道。”宋卿棠道,“可正因为难,才更要去做。总要有人开这个头。”
“开这个头……”谢红雁喃喃重复,忽然笑了。
“二十年前,本宫也曾想过做些什么。那时刚入主中宫,年轻气盛,想着要办女学设女官,让天下女子都有读书明理的机会。”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惜阻力太大。朝堂上那些老臣,一个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皇帝虽宠我,可终究抵不过文武百官。”
“如今你们姐妹想做这件事,很好。”谢红雁抬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本宫当年没做成的事,你们来做。本宫给你们撑腰。”
宋卿棠心头一热,起身就要跪拜,被谢红雁抬手止住了。
“不必多礼。”皇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们放心去做。铺子开起来,本宫第一个去给你们捧场。如果有人敢说三道四,使绊子的话,本宫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
“学生代天下女子,谢过娘娘。”宋卿棠深深一礼。
谢红雁摆摆手:“谢什么。本宫也是女子,知道女子的不容易。你们如果能走出一条路来,往后便会有更多的女子跟着走。这世道,总要慢慢变的。”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宫女轻手轻脚进来添了茶,又悄悄退下。
“今日就说到这儿吧。”谢红雁最后道,“往后有什么难处,递牌子进宫来见本宫。记住,你们不是孤军奋战。”
宋卿棠点头应下,告退离开了。
走出凤仪殿时,夕阳正好。
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外走。皇后的支持比她预想的还要坚定,这,让她对那个计划更有信心了。
宋卿棠的脚步声渐来渐远,最后消失在凤仪殿外。
谢红雁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她转身回到榻边,却没有坐下,而是踱到窗前。
花园里的海棠在晚风里轻轻摇曳,花瓣落了一地。
二十年了。
她伸出手,这双手,如今是刘雪花的。年轻,没有半点茧子。
可骨子里,她还是谢红雁。那个二十年前,不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先皇后。
“时也,命也。”
二十年前,她也曾像宋卿棠这样,想要做些什么。
那时候刚册封皇后不久,她看着民间那么多女子活得艰难,便想着要办女学开女科,让女子也能读书明理,也能靠自己的本事挣一口饭吃。
可结果呢?
谢红雁闭了闭眼。
那些记忆涌上来,仿佛昨日。
御书房里,祁澈将她的奏章轻轻放在一边,脸上带着笑:“红雁,你的心意是好的。可如今朝局不稳,边疆还在打仗,这些事,缓一缓再说。”
“缓到什么时候?”她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
祁澈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等天下太平了,朕一定支持你。”
可后来天下太平了,他又有了新的理由。
朝中老臣反对,祖宗规矩,一套一套的说辞,说到底,不过是忌惮。
谢红雁睁开眼。
是啊,祁澈忌惮她。未登基时,需要她的才智帮他出谋划策,需要她谢家的势力稳固朝堂。
等到坐稳了龙椅,她那些才学那些见识,便成了威胁。
所以,他把她困在后宫。
更可笑的是,他还觉得自己对她很好,给了她皇后之位,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宠爱。
可那宠爱是什么?
更何况,所谓的独一无二从来都是假的。
后宫里的美人一茬接一茬,他临幸这个,宠爱那个。
“爱?”谢红雁轻轻嗤笑一声。
如果真是爱,怎么会不懂她的志向?
如果真是爱,怎么会忍心看着她一天天枯萎在宫里?
祁澈爱的,不过是一个能替他打理好后宫的谢红雁。
至于她真正想做什么,真正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不在乎。
暮色越来越浓,宫女进来点了灯。
“娘娘,卫国公世子到了。”门外传来通报声。
谢红雁回过神来:“让他进来。”
沈星遥走进暖阁,一身墨蓝色锦袍,身姿挺拔。
“臣沈星遥,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谢红雁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这张脸,有五分像祁澈年轻时的模样,可眉眼间那股神采,却更像她。
二十年了,她的儿子,已经长成这么出色的青年。
沈星遥直起身,垂手而立。
方才宋卿棠离开时,他隐约听见表妹心里念叨着什么“抱紧皇后大腿”,虽然觉得好笑,也留了意。
谢红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打量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直截了当道:“你想当皇帝吗?”
沈星遥猛地抬眼。
四目相对。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卫国公夫妇早就告诉过他,他是先皇后谢红雁的遗孤,当年为避祸才养在沈家。
这些年,他虽顶着卫国公世子的名头,心里却清楚,自己身上流的是皇室的血。
可这话从皇后口中问出来,意义完全不同。
沈星遥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帘,思索着。
想当皇帝吗?如果在今日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不想”。
他见过祁澈坐在龙椅上的模样,疑神疑鬼,连亲生儿子都要防备。
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