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
基因纪元的三架突击艇率先升空，拖着淡蓝色的尾焰消失在东南方的天际，干脆利落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冰刃临走前，将那个装着监测站基础模块的银色箱子交给了石磊，附赠了一份极其详尽的操作手册和加密通讯协议。
“她是个奇怪的家伙。”扳手一边检查着箱子里的设备，一边嘀咕，“说冷酷吧，最后那会儿又好像说了点人话。说有人情味吧，你看她走的时候头都不回。”
“在那种地方爬到指挥位置，怎么可能简单。”山魈淡淡地说，他正在帮忙收拾装备，动作依旧精准迅捷，但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
霍震山没参与讨论。他亲自监督着重伤员——主要是林静漪和尤金——被小心地安置在改装过的运输雪橇上，由几头驯化过的高原牦牛牵引。苏半夏和秦婆婆随行照料。清子坚持要跟在林静漪的雪橇旁，小手一直握着林静漪冰凉的手指，小声说着话，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气分过去一点。
老周裹着厚厚的毛皮大衣，坐在另一架雪橇上，手里捧着个保温杯，里面是秦婆婆特制的姜茶。他脸色还是不好，但眼睛很亮，时不时低头在随身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都是关于封印网络的零星猜想。
回程的路走得很慢。高原的天气变幻莫测，午后便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好在不大。队伍在沉默中前行，只有牦牛的响鼻声、雪橇摩擦雪面的声音，以及偶尔风刮过荒原的呜咽。
霍震山走在队伍最前面，独臂挂着根登山杖，深一脚浅一脚。他没坐雪橇，也没骑马，就这么走着，仿佛要用身体的疲惫来冲淡脑子里的纷乱思绪。
这一趟高原之行，结果不算坏，甚至可以说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裂缝被压制，封印被加固，还意外唤醒了可能更重要的“网络”。
但代价呢？
林静漪昏迷不醒，尤金透支严重，两位老师傅元气大伤，守夜人队员人人带伤，消耗的物资和底蕴更是不计其数。而得到的，只是一个“三十年”的缓冲期，和一个与虎谋皮、不知何时会反噬的“合作”。
还有铁砧……那个基因战士最后的选择，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那不是一个纯粹的程序指令能解释的。冰刃的话，半真半假。
“霍队。”石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骑着匹矮脚马赶上来，手里拿着个平板，屏幕在雪光下泛着冷光。“7b初步解析了冰刃给的数据包，关于封印网络的部分。”
“怎么说？”
“很……奇妙。”石磊组织着语言，“那不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阵法或能量场，更像是一种……基于‘集体潜意识和文明信念’的共鸣结构。桑耶寺的镇魔石是核心节点，高原上其他被唤醒的光点，都是附属节点。它们之间的联系，依赖于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们，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守护’、‘信仰’、‘安居’等正面意念的沉淀。”
他放大一张图谱，上面是复杂的能量流动模型：“林顾问的音律，还有清子那孩子的剪纸，之所以能引动网络，是因为她们的力量本质非常‘纯净’，且直接触及了‘情感共鸣’和‘心意连接’的层面，恰好与网络的基础逻辑吻合。年画张老爷子和剪纸李婆婆的力量，则提供了更具体的‘文化符号’和‘传承脉络’，作为能量载体。”
霍震山听得半懂不懂，但抓住了关键：“就是说，这玩意儿不是谁都能用，得是对路子的人，还得碰对时机？”
“可以这么理解。”石磊点头，“而且，网络虽然被唤醒了，但大部分节点依然处于‘半沉睡’状态，只是被临时激活了一下。想要真正让这张网发挥作用，甚至扩大它……可能需要更多像林顾问、清子这样的人，去主动‘沟通’和‘温养’那些节点。”
霍震山沉默。非遗传承者本就凋零，经历连番浩劫，更是所剩无几。上哪儿找更多“对路子”的人？清子那样的天赋，可遇不可求。
“还有一件事。”石磊压低声音，“7b在分析数据时，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次级信号……来自那个监测站模块。”
霍震山眼神一凝。
“不是恶意程序，也不是后门。”石磊连忙解释，“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低功耗的日志记录器。记录的内容很杂，包括环境能量参数、设备自检状态，还有……一些非常简短的、关于操作者生理状态的碎片数据，比如心率、体温波动等。”
“冰刃留下的？”霍震山问。
“不确定。信号加密方式与基因纪元通用协议不同，更古老，也更……个人化。7b还在尝试破解，但需要时间。”石磊推了推眼镜，“不过，从这个日志记录器的存在来看，冰刃可能……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或者说，一个不被总部完全掌控的‘眼睛’。”
霍震山望向基因纪元消失的天际方向。那个冰冷的女指挥官，身上的谜团似乎不比这里的裂缝少。
队伍在傍晚时分抵达前进营地。留守的人员早已准备好热食和温暖的帐篷。林静漪和尤金被立刻送入条件更好的医疗帐篷进行深度检查和调理。清子不肯离开，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林静漪床边，靠着秦婆婆打盹。
霍震山召集了山魈、石磊、老周、苏半夏，开了个简短的小会。
“高原这边，暂时告一段落。裂缝需要长期监测，但不用大军驻守。留一个小队，配合后续安装的监测站，定期巡查就行。”霍震山做出安排，“山魈，你挑人，轮流值守。第一班，你亲自带。”
山魈点头：“明白。”
“石磊、7b，回去后全力分析所有数据，尤其是封印网络和那个日志记录器。老周，你抓紧整理古籍线索，我们需要弄明白这网络的来历、范围和更多细节。”
“苏医生，伤员就交给你了。特别是静漪和尤金，务必让他们恢复好。”
苏半夏郑重点头：“我会尽力。”
“其他人，”霍震山看向帐篷外陆续亮起的灯火，那是其他队员在吃饭、休息、低声交谈，“休整三天。三天后，我们回临江。”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回去之后……我们有更多、更麻烦的事要面对。”
混沌之眼余孽未清，全球势力格局未明，基因纪元意图难测，还有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阴影”威胁。
以及，陆知白留下的“回响”，那张苏醒的“封印网络”，清子越来越明显的天赋……这些都是希望，也是更沉重的责任。
会议散去，霍震山独自走出帐篷。雪已经停了，夜空清澈，繁星如斗，璀璨得有些不真实。
他走到营地边缘，看着远处黑暗中桑耶寺废墟的大致轮廓，又回头看看营地里温暖的灯火，以及灯火下那些疲惫却鲜活的面孔。
秦婆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走过来，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赶紧吃了！脸色难看得跟鬼似的！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
霍震山接过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粗陶碗壁传到掌心。他低头喝了一口，浓稠温暖，带着食物最朴实的香气。
是啊，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先让活着的人喘口气。
他三两口把粥喝完，将空碗递还给秦婆婆，抹了把嘴。
“谢了，婆婆。”
秦婆婆瞪他一眼：“谢什么谢！赶紧歇着去！”
霍震山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脚步依旧沉重，但背脊挺得笔直。
路还长，担子还重。
但只要人还在，火种未灭，就得走下去。
一步一步，把这破碎的山河，重新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