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白水镇还笼罩在晨雾中时，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阿普和阿雅站在镇口送行。老者将木杖重重顿地，杖头的鸟形雕刻再次泛起青光：“这条路，我四十年前走过一次。记住——山会说话，但不要随便回答。雾会指路，但不要完全相信。遇到岔路口，选左边不选右边，选上坡不选下坡。”
阿雅将一个小布袋塞进林静漪手里，里面是昨晚给的三种蛊虫，又额外加了两筒：“红的叫‘焚心蛊’，遇到活尸类的脏东西撒出去，能烧它们的怨气。蓝的叫‘凝冰蛊’，要是碰上会自爆的怪物，提前用，能冻住它们的核心。”
“多谢。”林静漪郑重收好。
清子走到阿雅面前，深深鞠躬：“谢谢阿姨。”
阿雅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清子的头——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有些生硬，但眼神难得温和：“娃儿，山里的事，山解决。如果……如果你妈妈真的留了什么在里面，那也是她选的路。你不必全扛着。”
清子用力点头，脖子上的吊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车队留在镇里，只带必要装备徒步进山。山魈打头，夜枭断后，霍震山和清子、林静漪在中间。陈海和苏岚也跟来了——他们对生命密钥公司的基地结构太熟悉，很可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离开白水镇不到一里，山路就变得陡峭难行。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有猎人踩出的兽径，时断时续。密林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缝隙洒下零星光斑。空气潮湿闷热，混合着腐烂树叶和泥土的气息。
走了约两小时，前方出现一片沼泽地。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水藻，偶尔冒起几个气泡，炸开后散发出一股硫磺似的臭味。
“绕过去。”山魈判断道，“这沼泽不对劲，水色太深，下面可能有东西。”
话音刚落，沼泽中央突然翻涌起来！浑浊的水花中，几条惨白的手臂破水而出，胡乱挥舞着。那些手臂已经严重浮肿腐烂，手指却异常尖锐，指甲漆黑如墨。
“水尸！”夜枭低喝，已经拔出涂抹符文的短刀。
林静漪迅速取出阿雅给的竹筒，拔开塞子，将一些淡黄色粉末撒向沼泽。粉末接触水面后“嗤嗤”作响，冒出白烟。那些手臂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水中，沼泽恢复平静。
“阿雅说的‘避瘴蛊’对低级尸变有效。”林静漪收起竹筒，“但前面可能还有更多，大家小心。”
他们绕了很大一圈才避开沼泽。清子一路都紧紧握着吊坠，她能感觉到，越往深处走，吊坠的温度越稳定，仿佛在接近某个熟悉的地方。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岩壁下休息。大家分食压缩干粮和肉干，就着山泉水下咽。
清子靠坐在岩壁边，小口啃着肉干。吊坠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抬起头，看见岩壁的缝隙里，长着一丛淡紫色的野花——花瓣细长，边缘有锯齿，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
“那是‘引魂花’。”陈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沙哑，“生命密钥公司的早期实验品之一，释放的孢子能干扰人的神经，产生幻觉。它们通常只在灵能污染严重的地方生长。”
苏岚补充道：“林博士当年在报告里提过这种花。她说公司曾尝试用它的提取物制作‘灵能催化剂’，结果实验体全部发疯。”
清子下意识想伸手去碰，被林静漪轻轻拦住：“别碰。阿雅说过，山里的东西，多看少动。”
休息了二十分钟，队伍继续前进。地势开始明显上升，他们进入了真正的山区。参天古木越来越密集，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在树干上，有些藤蔓上还开着妖异的红色花朵，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屏住呼吸！”山魈突然低吼，“这花香有问题！”
但已经晚了。走在队伍中间的一名技术员晃了晃，眼神开始涣散：“好香……像……像我妈做的桂花糕……”
他痴痴地朝那些红花开的方向走去。夜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拽回，同时一刀斩断几根藤蔓。断口处喷出暗红色的汁液，溅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几个小坑。
“醒醒！”夜枭拍打技术员的脸。
林静漪取出玉埙，吹出一段清冽的音律。音波扩散开来，冲淡了那股甜腻的花香。技术员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恢复清明，后怕地看着那些藤蔓。
“越往里走，危险越诡异。”霍震山沉声道，“所有人，保持警惕，不要被任何东西吸引。”
清子握紧了吊坠。她能“看见”那些藤蔓深处，有一种淡粉色的能量在流动——那不是植物的生命力，更像是某种寄生在植物上的……意识碎片。它们很饥饿，渴望着鲜活的血肉和精神。
吊坠传来一阵温暖的波动，像母亲的手轻轻拂过额头。那些粉色能量仿佛遇到了天敌，迅速缩回藤蔓深处。
“吊坠能克制它们。”清子小声说。
霍震山看向她：“你能感知到什么程度？”
“越近，越清楚。”清子努力描述那种感觉，“就像……水里滴了墨，开始是一团，慢慢散开。山里到处都‘散’着奇怪的东西，有些很古老，有些是……新‘长’出来的。”
“新长出来的？”苏岚追问。
清子点头：“像那片沼泽的水尸，还有这些藤蔓，它们身上的‘颜色’很鲜艳，不像山本身的东西。而更深处……”她指向山脉腹地，“那里有一大团暗金色的光，很沉重，很……悲伤。周围缠绕着很多紫色的线，像锁链。”
陈海和苏岚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
“暗金色光……可能是‘该隐’。”陈海声音干涩，“林博士的报告里提过，完美实验体的灵能特征就是‘暗金’。紫色锁链……应该是封印。”
“悲伤？”林静漪轻声问。
清子咬着嘴唇：“嗯。那种感觉，像一个被关了很久很久的人，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但还记得……孤独。”
队伍沉默地继续前行。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抵达了一处险要的隘口。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中间只有一条不到两米宽的石缝可供通过。石缝深处黑黢黢的，风声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啸叫。
“落鹰涧的入口。”山魈对照着老周给的地图，“穿过这条‘一线天’，里面就是峡谷。昆仑巢应该在峡谷最深处。”
霍震山打头，率先进入石缝。里面比想象中更窄，有些地方需要侧身通过。岩壁上长满湿滑的青苔，头顶偶尔滴下水珠，冰凉刺骨。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豁然开朗——他们终于走出了石缝，站在了一处悬崖平台上。
眼前景象令人震撼。
那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呈圆形的峡谷，直径至少有两公里。峡谷四壁是近乎垂直的峭壁，高耸入云，阳光只能在中午时分直射谷底。谷底并非平地，而是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岩石和茂密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植被。
而在峡谷中央，一座银灰色的建筑半嵌在山体之中。那建筑风格极其诡异——下半部分是标准的军事基地结构，混凝土外墙、射击孔、了望塔；上半部分却是某种生物组织般的肉质结构，表面布满了脉动的血管状纹路，偶尔有暗紫色的光流过。
更诡异的是，整座建筑周围，悬浮着数十个淡蓝色的光球。那些光球缓缓旋转，彼此之间由细密的电流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力场，将建筑笼罩其中。
“能量屏障。”扳手迅速架起探测设备，“强度……高得离谱。常规武器不可能打破。”
陈海死死盯着那座建筑，呼吸急促：“是它……昆仑巢……和深海基地的设计图一模一样，但这个……活体部分更多。他们在这里进行了更激进的融合实验。”
苏岚指向建筑侧面的一个入口：“看那里！有活动的痕迹！”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建筑侧面的一扇气密门半开着，门前的地面上有明显拖拽的痕迹——不是脚印，更像是……某种多足生物爬行留下的轨迹。
山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门内有灯光。有人在里面活动。”
话音刚落，建筑内部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声音极大，震得整个峡谷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一声非人的咆哮从深处传出——痛苦、愤怒，还夹杂着一丝……哀伤？
清子脖子上的吊坠猛地发烫！她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它……它在叫我！”
“谁在叫你？”霍震山扶住她。
“那个暗金色的光！”清子声音颤抖，“它感觉到了吊坠！它想……出来！”
几乎同时，昆仑巢周围的蓝色力场剧烈波动起来！那些光球旋转速度加快，电流连接变得刺目耀眼。建筑上半部分的肉质组织疯狂蠕动，表面的血管状纹路光芒大盛。
“不好！”陈海吼道，“封印在松动！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
轰——！！！
建筑顶部突然炸开！混凝土和血肉碎片四溅，一个巨大的身影从破口处缓缓升起。
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躯干，但覆盖着暗金色的、半透明的甲壳。背后展开三对类似昆虫的膜翼，边缘流转着紫色的光晕。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变幻的、如同星云般的漩涡。而它的胸口——那里镶嵌着一颗跳动着的、硕大的紫色心脏，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手”。那不是五指，而是数十条细长的、顶端分叉的触须，每条触须末端都闪烁着一点暗金色的光。
“该隐……”苏岚喃喃道，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那存在悬停在半空，头部的星云漩涡“望”向悬崖平台的方向。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被注视了。
然后，它伸出了一条触须。
触须穿越数百米距离，如同活物般蜿蜒而来，目标明确——直指清子脖子上的吊坠！
“退后！”霍震山一步踏前，右拳凝聚力场，悍然轰向触须！
拳与触须碰撞的瞬间，暗红色的力场与暗金色光芒激烈对蚀，爆发出刺耳的尖啸！霍震山闷哼一声，脚下岩石崩裂，但他死死顶住了。
触须似乎有些意外，微微后缩，然后——更多的触须从该隐身后伸出，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朝着平台笼罩而来！
“开火！”山魈嘶吼。
枪声大作，灵能子弹、符文刀刃、特制爆弹，所有攻击同时倾泻向那些触须。但大部分攻击在触须表面的暗金色甲壳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少数穿透的也迅速被蠕动的血肉修复。
夜枭已经潜入阴影，试图绕后攻击该隐本体。但刚接近到百米范围内，就被无形的力场弹开，重重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没用的！”陈海绝望地喊道，“完美实验体对灵能有绝对掌控！常规攻击根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清子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林静漪，独自走向悬崖边缘。
吊坠在她胸前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青色的温润光，而是炽烈的、如同初升朝阳般的金色！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被称作“该隐”的存在，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妈妈让我来的——！”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该隐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全部停止了。
那些触须悬在半空，不再前进。
头部的星云漩涡旋转速度减慢，中心渐渐浮现出一点……人性的光芒。
然后，一个沙哑的、仿佛锈蚀金属摩擦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晚……晚……”
它在呼唤一个名字。
林静漪的名字。
清子愣住了。
该隐的触须缓缓收回，暗金色的身躯开始收缩、变形。那些昆虫般的特征逐渐褪去，甲壳软化，星云漩涡中心的人性光芒越来越亮。
最后，它落在地面上，变成了一个穿着破烂白大褂、骨瘦如柴、但依稀能看出林晚博士轮廓的身影。
只是她的眼睛，一只还是人类的黑色，另一只却变成了不断旋转的暗金色星云。
她看着清子，残缺的嘴唇微微颤抖，伸出颤抖的手：
“孩子……我的……孩子……”
清子泪流满面，一步步走向她。
而霍震山和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
林晚博士——或者说，融合了“该隐”的林晚博士——还活着。
但已不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