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爷是铁青着脸走出格物坊的。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骨头竟然这么硬。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对方竟是油盐不进,连半点惧色都没有。那最后一杯茶,和那句云淡风轻的“慢走不送”,在他看来,是极致的羞辱。
“妈的,给脸不要脸的东西!”黄四爷坐上马车,对着身边的管事怒骂道,“真以为挂个‘东宫’的牌子,就动不了你了?等爷回去禀明了老板,有的是法子让你在应天府待不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马车刚刚驶离工坊,另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便从街角的阴影处,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车内,坐着的,正是铁铉。
他将黄四爷一行人的嚣张跋扈,和张伟的应对,一字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当晚,东宫。
朱标正在灯下,批阅着一份关于北方边镇粮草调度的奏报。铁铉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
他将今日在格物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向朱标禀报了一遍。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的描述,只是客观地复述着黄四爷的每一句威胁,和张伟的每一个反应。
当听到黄四爷那句“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里会管你们这些坊市的俗务”时,朱标批阅奏章的笔,微微一顿。
而当听到那句“就算有东宫的牌子,可太子殿下,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吗”时,朱标手中的朱笔,在奏章上,留下了一个刺眼的墨点。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素来温和仁厚的脸上,此刻,已是寒霜密布。
“好一个‘南记’商号,好一个黄江南。”朱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熟悉他的铁铉,却能从中,感受到那足以让地动山摇的,滔天怒火。
“他们这是在说,本宫的牌子,护不住本宫的人?”
铁铉躬身,不敢答话。
朱标将手中的朱笔,重重地往笔洗里一顿,溅起的墨汁,染黑了他面前的奏章。
“本宫,正愁着这‘东宫内造处’的招牌,该如何立起来。正愁着,该如何让应天府里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们,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中,闪烁着帝王家特有的、冰冷的杀机。
“这张伟,是本宫亲自点的人。这格物坊,是本宫亲自赐的匾。这霜糖,是本宫要用来充盈内帑,以行‘以商辅政’大计的国之利器!”
“他黄江南,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贩私盐起家的泼皮,背后有几个见不得光的勋贵撑腰,就敢把主意,打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他们不是觉得本宫护不住自己的人吗?那本宫,就让他们好好看看,本宫的雷霆手段!”
朱标转过身,目光如刀,直视铁铉。
“铁铉。”
“臣在。”
“持我金牌,去一趟锦衣卫指挥使司。”朱标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告诉毛骧,本宫,要他亲自办个案子。”
“让他去查一查,‘南记’商号,这些年,是如何‘发家致富’的。查一查,他们有没有欺行霸市,有没有强买强卖,有没有……草菅人命。”
“告诉他,本宫不要证据,本宫只要结果。天亮之前,本宫要看到,黄江南和他那个黄四,跪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铁铉的心中,猛地一凛。
他知道,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一把利剑。太子极少动用这股力量,可一旦动用,那便意味着,有人要家破人亡了。
“臣,遵命!”铁铉没有丝毫犹豫,领了金牌,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夜的应天府,注定无眠。
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之中时,数百名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鬼,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南记”商号的总号,以及黄江南位于城南的豪宅。
没有警告,没有叫门。
伴随着一声令下,那两扇由精铁包裹的、足以抵挡寻常军队冲击的巨大宅门,被一根巨大的攻城锤,轰然撞开!
正在美妾怀中酣睡的黄江南,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
凄厉的惨叫声,和女人的哭喊声,划破了应天府宁静的夜空。
天亮之时,应天府的百姓们,震惊地发现,那座平日里不可一世、车水马龙的“南记”商号总号,已经被锦衣卫贴上了封条。而黄江南父子,以及其核心党羽数十人,全部被打入诏狱。
消息传出,整个应天府的商界,为之巨震!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盘踞应天府十数年、背后关系网错综复杂的商业巨头,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而更让他们感到惊恐的,是锦衣卫随后公布的,“南记”商号的罪名——欺压良善,囤积居奇,甚至,还牵涉到数年前的一桩无头命案。
但那些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却从另一个渠道,听到了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版本。
据说,黄江南倒台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不知死活地,想要染指东宫新开的“格物坊”。
这个消息,比任何罪名,都更具威慑力。
一时间,所有原本对格物坊心存觊觎的势力,都瞬间偃旗息鼓,噤若寒蝉。他们终于明白,那块“东宫”的牌匾,不仅仅是一个名号,它背后所代表的,是帝国储君那不容侵犯的、绝对的意志!
三日后,此案尘埃落定。
黄江南父子,被判斩立决。其家产,尽数查抄。其中大部分,自然是充入国库。但有那么一小部分,却以“追缴赃款”的名义,被“合理”地,转入了刚刚挂牌成立的“东宫内造处”的账上。
张伟站在格物坊的门口,听着王大牛带回来的消息,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他知道,这是太子在为他扫清障碍,更是在“杀鸡儆猴”。
从此以后,在这应天府,再无人,敢小觑他这个“格物总办”。再无人,敢觊觎这“东宫格物坊”。
他的脚下,是一条由太子亲手为他铺就的,洒满了鲜血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