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摸底”之后,格物学堂的氛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那道原本横亘在工匠学徒与国子监监生之间无形的墙壁,开始悄然消融。监生们不再鄙夷工匠们的“粗鄙”,反而会在遇到一些想不通的结构问题时,放下身段,虚心地向那些动手能力极强的同学请教。而工匠学徒们,也收起了对读书人的敌视,他们开始佩服这些监生们那恐怖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遇到看不懂的公式和理论时,也会主动上前,讨教一二。
在张伟“理”、“工”并重的理念之下,一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崭新学风,正在这座小小的学堂里,悄然生根发芽。
张伟的授课,也正式步入了正轨。
他没有像国子监的博士们一样,要求学生死记硬背。他的每一堂课,都充满了新奇且令人大开眼界的“实证”。
在物理课上,他会用一根长长的杠杆,让一个瘦弱的学徒,轻松地撬起一块千斤巨石,直观地向他们展示“力臂”与“支点”的奥秘。
在化学课上,他会用简单的电解法,从一杯普通的盐水中,分离出两种全新的、可以燃烧和助燃的“气”,彻底颠覆他们对水的认知。
这些充满了互动与奇迹的课堂,让所有学生都对“格物之学”,产生了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痴迷。他们就像一块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的甘霖。
就在学堂的教学,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
这天下午,一队由锦衣卫护送的仪仗,毫无征兆地驶入了格物坊。
皇帝朱元璋,竟在太子朱标的陪同下,亲自视察学堂来了。
消息传来,整个学堂都为之震动。所有的学生,都怀着一种无比激动而又紧张的心情,在讲堂前的广场上,列队恭迎圣驾。
朱元璋没有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他只是,在那座巨大的黑板前,停下了脚步。黑板上,还残留着张伟上午授课时,写下的那些,他看不懂的数学公式。
“张伟,”朱元璋看着那些公式,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这些学生,学得如何了?”
“回陛下,”张伟躬身答道,“尚在打基础。不过,无论是监生,还是学徒,其天资,都远超臣之所料。”
“好。”朱元璋点了点头,“既然基础打得差不多了。那朕今日,便来为你的学堂,为你的这些学生们,出一份考题。”
他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充满了紧张与好奇的年轻脸庞。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欣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深深的忧虑与烦躁。
他从袖中,取出两枚铜钱,一枚,色泽光亮,字迹清晰;另一枚,则色泽暗淡,做工粗糙。
他将那枚做工粗糙的劣钱,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朕自登基以来,为统一钱法,便利商通,下旨铸行‘洪武通宝’,意在为我大明立下万世之基。可结果呢?”
他指着地上那枚劣钱,冷声说道:“结果,就是市面上,到处都充斥着这种,用铅锡混合的劣钱、私钱!百姓不认,商贾拒收!成色十足的‘洪武通宝’,竟被这些烂铜废铁,挤兑得快要行不通了!”
“户部给朕上了十几道折子,除了让朕下令宝源局,铸更多的新钱,去收兑这些劣钱之外,便再无他法!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朕前脚刚把新钱发下去,后脚,那些刁民,就把好钱藏起来熔了,继续用这些不值钱的劣钱!长此以往,我大明的钱法,就要彻底乱了套!”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位帝王的愤怒。
朱元璋的目光,越过张伟,扫向了他身后那些,正襟危坐、神情紧张的学生们。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讲堂:“张伟,你不是要办学堂,要教‘实干之才’吗?好!朕,今天就亲自给你们这格物学堂,出一道考题!”
他举起手中那枚成色十足的“洪武通宝”,对着所有人问道:“你们,可能为朕,造出一种,比它成色更足、分量更准、且天下匠人,都极难仿造的新钱?!”
“这道题,你们若是解了,你们的学堂,就在我大明,站稳了脚跟。若是解不了……”朱元璋没有说下去,但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讲台之上,那个,被皇帝寄予了无限厚望的年轻人。
张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走上前,捡起了地上那枚,被皇帝踩过的劣钱。
他将劣钱,放在指尖,仔细地端详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迎着皇帝那充满了期盼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说道:
“回陛下,此事,不难。”
他顿了顿,转过身,面对着台下,那一百多名,同样用一种无比紧张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学生。
“陛下,臣,斗胆,恳请您,将此重任,交予我格物学堂。”
“这,便是我学堂开课以来,第一场,真正的‘大考’!”
朱元璋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的眼睛,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朕,准了!”
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张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直接,走上了讲台,拿起了一支粉笔。
他当着皇帝、太子,和所有学生的面,在那面巨大的黑板之上,开始飞快地,勾勒一幅,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机器草图。
一个巨大的水轮,连接着一根粗壮的传动轴。
传动轴之上,是一组组大小不一、却又啮合得天衣无缝的,精密齿轮。
齿轮的末端,则连接着一个,充满了力量感的,由曲柄和连杆构成的,上下往复的,冲压结构!
“诸位!”
张伟扔掉手中的粉笔,指着黑板上那台,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的机械巨兽,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洪亮与激昂!
“此物,名为‘水力冲压机’!它,将是我大明,碾碎所有劣钱,重铸帝国信用的,终极武器!”
“化学部的同学听令!你们的任务,是研究出一种,色泽独一无二、且耐磨不易仿造的,全新合金配方!”
“物理部的同学听令!你们的任务,是为我们,打造出能精确称量到‘毫’的,天平与砝码!”
“而工科的同学,你们的任务,最重!”
他用粉笔,重重地,敲了敲黑板上那台机器。
“你们要与我一道,将它,从图纸变为现实!”
“诸位,你们的第一次大考,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