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一片死寂。
朱元璋没有再理会早已面如死灰的孔希文,径直走回御阶,坐上了龙椅。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殿下所有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那眼神,像是在巡视一片刚刚被他犁过翻起了新土的田地。
他看着殿下众人,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下达了裁决。
“来人。”
“拟旨。”
一名负责记录的宦官,立刻捧着笔墨,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他手中的那支狼毫笔,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握不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有大事,惟祀与戎。然,国之根本,在农与工。无农,则民饥;无工,则兵弱。此万世不易之理也。”
圣旨的开篇,便已是石破惊天。皇帝陛下,竟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将“农”与“工”,提升到了与“祀”(祭祀礼法)和“戎”(军事)并列的、国之根本的高度!
孔希文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若不是身后的门生及时扶住,怕是已当场瘫倒在地。
“今有防疫总司总司长、匠作监少监张伟,献利器,筑坚城,平瘟疫,安北境,其学,于国有大功。然,一人之智有限,天下之才无穷。若欲使其学,传之后世,福泽万民,当立学堂,以广其道。”
“朕意已决。”
“自今日起,于应天府,另设‘格物学堂’,与国子监并立!由太子朱标,亲任山长,张伟,任常务副山长,总领一切教务!”
与国子监并立!
这八个字,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文官的心上。这意味着,从今天起,大明朝的官方教育体系,将不再是儒家一家独大!这被他们鄙夷为“奇技淫巧”的“格物之学”,竟真的,被皇帝陛下,用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抬到了与圣人经义,平起平坐的地位!
然而,更让他们感到惊骇的,还在后面。
“另!”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自明年恩科起,科举取士,增设,‘格物一科’!”
“凡报考工部、户部、兵部、匠作监等一应实务衙门之举子,除经义、策论之外,必须加试‘格物’!其考核内容,由格物学堂拟定!不通此科者,永不录用!”
“钦此!”
圣旨下达,如同最终的审判。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文官,都低着头,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他们知道,皇帝的这一道旨意,将会在整个大明朝的士林之中,掀起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成立一所学堂了。
这是在从根本上,改变“科举”这个,维系了整个文官集团千年荣耀的游戏规则!
然而,面对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意志,他们,再也无力反驳。
张伟的目的,以一种直接强势,也是最符合朱元璋行事风格的方式,达成了。
……
当天下午,格物坊。
当太子朱标的仪仗,亲自将那份盖着玉玺大印的烫金圣旨,送到格物坊时,整个工坊,都彻底沸腾了。
工匠们,这些在传统社会里,一直处于最底层、被读书人鄙夷为“下九流”的群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地位,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的“学问”,竟也能被列入科举,竟也能成为当官的“正途”!
孙百手,这位炼了一辈子铁的老匠首,看着圣旨上那清晰无比的“格物之科”四个大字,那双饱经沧桑的老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浑浊的热泪。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徒弟们,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都听见了吗?!都给老子听见了吗!咱们……咱们铁匠,也有出头之日了!”
石开山则抚摸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喃喃自语:“格物学堂……格物科……我那孙儿,若是不喜读经义,是不是……是不是也能有另一条路走了?”
无数的工匠,从各个车间里涌了出来,他们将张伟的办公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喧哗,也没有吵闹。只是,当张伟从房中走出时,以孙百手和石开山为首的所有工匠,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这一次,不是拜官,也不是拜主。
而是,如同学子,叩拜开宗立派的宗师。
“先生!”
一声发自肺腑的山呼,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格物坊的上空,久久回荡。
张伟没有去享受这份荣耀。
他亲自将孙百手和石开山两位老人扶起,又示意所有工匠起身。
他只是,带着鲁平、陶升、赵启等人,走到了那片,他早已在蓝图上,规划了许久,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未能启动的,空白区域之前。
这里,便是未来的,“格物学堂”的校址。
他看着眼前这片,即将承载起一个全新时代的土地,又看了看身后,那些,眼中充满了无限希望与崇拜的,自己的第一批“班底”。
“先生,”鲁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建?”
“不急。”张伟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对着这些,即将成为“格物学堂”第一代“教授”的核心干将们,平静地说道:“在盖房子之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陶升,你负责化学。我要你,将我们从制皂、制糖、到炼钢、制水泥的所有流程,都整理成册。我要知道,每一步,为何要那么做。其背后的‘理’,是什么。”
“鲁平,你负责工程。我要你,将我们所有的机械图纸,从独轮车,到水力锻锤,再到冲击钻,都重新梳理一遍。我要知道,每一个齿轮,为何要那么大;每一个杠杆,为何要那么长。其背后的‘理’,又是什么。”
“还有赵启,”他的目光,落在了赵启身上,“你,负责最重要的,数学。我要你,编撰出一部,能让一个不识字的孩童,在三个月内,学会加减乘除的,最基础的,教材。”
他看着眼前这几位,虽然实践能力早已登峰造极,但理论知识,却还处于一片混沌的“天才”们。
他平静地,笑了笑。
“在教学生之前,我得先教会你们这些先生。”
“准备开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