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平原,秋风萧瑟。
曾经富庶的相模、武藏两国,此刻却在甲斐之虎的铁蹄下呻吟。武田信玄采纳了山本勘助的奇策,将主力部队化整为零,如同狼群般绕开了坚不可摧的小田原城,扑向了北条家广阔而柔软的腹地。
赤备骑兵的洪流席卷而过,一座座防御薄弱的支城望风而降。北条家的粮仓被点燃,金库被搬空,效忠于北条的国人众被毫不留情地斩杀。武田军就像一群饿了太久的猛兽,疯狂地撕咬着北条家的血肉,将掠夺来的物资和财富源源不断地送回甲斐。
短短一个月,武田军的士气便从被迫南下的屈辱中彻底恢复。士兵们因为抢掠而变得富足,信玄的战略储备也空前充裕。他站在一座刚刚攻下的城池天守阁上,俯瞰着脚下属于北条家的土地,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
张伟的囚笼虽然困住了他南下,却也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吞并北条的理由。这头被激怒的猛虎,非但没有在笼中消瘦,反而因为吞噬了新的猎物,变得更加强壮和嗜血。
“主公,我们已经切断了小田原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山本勘助拄着拐杖,走到信玄身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北条氏康如今就是一只被困在龟壳里的老鳖,城中十几万军民,人吃马嚼,不出两月,必然断粮。届时,不攻自破!”
武田信玄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眺望着东北方的天空,那里是越后的方向。
“上杉……有什么动静?”
“那条龙……”山本勘助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比我们想象的,要更贪婪。”
越后,春日山城。
一场史无前例的“关东管领会议”正在召开。宇都宫、佐竹、里见、那须……几乎所有关东地区的大名,都派出了代表,甚至本人亲至。他们或敬畏,或猜疑地看着主座上那个身穿白色僧衣的身影。
上杉谦信。
这位越后之龙,并没有因为得到京都的册封而有丝毫的骄矜。他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官模样,但殿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僧衣下潜藏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威势。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北条氏康的求援信。那封信写得极其卑微,昔日雄霸关东的相模之狮,如今只能以旧日的情分,乞求宿敌的怜悯。
谦信将这封信传示给在座的所有大名。
“诸位,”他的声音清冷如雪,“武田信玄,虽奉京都之命讨伐国贼,然其行径,已与匪寇无异。他在关东烧杀抢掠,致使生灵涂炭。我上杉谦信,既受朝廷册封为‘镇东大将军’,便有为陛下、为经略大人维护东国安宁之责。”
殿下一片寂静。大名们面面相觑,都在揣摩着谦信的真实意图。
佐竹家的家主佐竹义昭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大将军所言极是。只是,武田军势强大,我等皆是小邦,实在无力与之抗衡。更何况,他手握京都的军令,我等若出兵,岂非成了朝敌?”
“问得好。”上杉谦信的目光扫过众人,“我自然不会让诸位背上叛逆之名。我等出兵,非为与武田为敌,乃是为‘襄助’武田军。”
“襄助?”众人更是不解。
谦信的嘴角,逸出一丝难以察m的微笑:“武田大军正在前线为国奋战,其后方必然空虚。我等身为朝廷忠臣,理应为其‘维护后方稳定’,防止宵小之辈趁虚而入。因此,我决定,组建‘关东勤王联合军’,由我亲自统领,进驻上野国,‘保护’武田军的补给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进驻上野国?保护武田的补给线?这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上野国是连接甲信与关东的战略要地,一旦被上杉谦信占据,就等于掐住了武田信玄的喉咙!他随时可以切断武田的退路和补给。这哪里是“襄助”,分明是把一把刀架在了老虎的脖子上!
更绝的是,上杉谦信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他是“镇东大将军”,维护关东稳定是他的职责。他是为了“帮助”武田军,谁敢说个“不”字?
“为组建联军,还望诸位慷慨解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所有兵马钱粮,皆由我统一调度,以备不时之需。”谦信的声音不容置疑。
大名们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明白了,今天这场会议,不是商议,而是通知。他们被绑上了上杉谦信的战车。越后之龙,正以“大义”为名,张开巨口,要将整个关东的势力,都吞入腹中。
很快,一封由上杉谦信亲笔书写的信,被快马送往京都。信中,他用最优美的辞藻,汇报了自己为“维护东国稳定”所做出的“微小努力”,并盛赞了经略大人张伟的英明神武。最后,他“恳请”经略大人,能再援助一批明国火枪,以装备“忠勇”的关东联军,好让他们能更好地为大明,为朝廷效力。
京都,经略府。
张伟看着手中两份来自不同方向的报告,一份来自武田军的“战功捷报”,另一份就是上杉谦信那封文采飞扬的“效忠信”,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将信纸递给一旁的沈炼和夏原吉,“我们的老虎,吃得满嘴流油,以为自己快要挣脱笼子了。却不知道,我们养的龙,已经悄悄在他身后筑起了巢穴,还张口问主人讨要更锋利的爪牙。”
沈炼的表情有些严肃:“大人,上杉谦信此举,野心昭然若揭。他这是在借我们的势,整合整个关东,若是任其坐大,恐怕会成为第二个武田,甚至比武田更难控制。”
“控制?”张伟摇了摇头,“我为何要控制他?我要的不是听话的狗,而是能互相撕咬的狼。一条龙如果连这点胃口都没有,如何能跟那只饿疯了的老虎斗?他越贪婪,越强大,武田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关东这盘棋,才会越下越有味道。”
夏原吉在一旁拨弄着算盘,忽然抬头道:“大人,上杉谦信请求援助火枪五百支。按照市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给他。”张伟毫不犹豫,“不但要给,还要派人给他送去。但是,这笔买卖,我们不能亏本。”
张伟的眼中闪过一丝商人才有的精明:“传我的命令。第一,火枪五百支,连同十名大明工匠、二十名神机营教官,一并送往春日山城。这些人,名为‘顾问’,实为监视。我要知道上杉谦信的每一支新军,是如何训练的。”
“第二,这批军火,不是白送。上杉谦信必须以他实际控制下的‘佐渡金山’未来十年的三成收益权,以及开放‘直江津’港口为大明商船的专属贸易港,作为交换。”
“第三,告诉他,只要他能牢牢‘稳定’住关东局势,让武田信玄不敢有丝毫异动,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助’。”
沈炼和夏原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钦佩。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送去军火和教官,是在上杉的军队里掺沙子,植入自己的军事影响力。而索要佐渡金山和直江津港,则是将大明的经济触角,直接伸进了越后的心脏!
佐渡金山是日本最大的金矿之一,直江津则是日本海一侧最优良的港口。一旦被大明日本株式会社控制,就等于在上杉谦信的背后,开了一个无法关闭的口子。大明可以通过这个港口,源源不断地输入商品、人员、甚至军队,同时将日本的黄金白银,源源不断地吸走。
张伟这是在用上杉谦信的野心,来为自己的殖民计划铺路。他喂给龙的每一块肉,上面都带着一个倒钩。
几天后,武田信玄在军议中,收到了上杉谦信组建“关东勤王联合军”,进驻上野国的消息。
“噗!”
信玄一口血喷在了眼前的地图上,将代表北条家领地的那一片,染得猩红。
“上!杉!谦!信!”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那双本因节节胜利而充满神采的眼睛,再次被怒火和阴云所笼罩。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他在这里拼死拼活地啃骨头,弄得一身伤,而那条该死的龙,却打着“帮忙”的旗号,在自己的身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吞并了整个关东!张伟,那个远在京都的年轻人,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算准了他们每一步的反应。
“主公!”山本勘助和众将大惊失色。
“我没事。”武田信玄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变得异常冰冷和恐怖,“传令下去,加快对北条家支城的清剿!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吞下相模和武藏!我要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
他知道,当他攻下小田原,回头面对的,将是一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大,更贪婪的龙。而他和那条龙,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想要掀翻棋盘,他需要积蓄更强的力量。
而在越后,上杉谦信也收到了张伟的回信。
他看着信中那些看似慷慨,实则无比苛刻的条件,久久不语。身旁的家臣直江景纲忧心忡忡:“主公,这明国经略使,心太黑了!这是要挖我们越后的根啊!”
上杉谦信却忽然笑了。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
“景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想用这些东西来束缚我,却不知,这些东西同样能成为我翱翔于天的翅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方的天空。
“有了这批火枪,我的军队将所向披靡。有了明国的商路,越后会变得空前富庶。他给了我一根通向天空的梯子,虽然梯子上布满了钉子,但只要我爬得够快,够高,那些钉子,就伤不到我。”
“传令下去,开矿!开港!”
“龙,是不会被区区鱼钩束缚的。”
关东的天空下,一虎一龙,都以为自己看穿了棋局,都以为自己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他们疯狂地积蓄着力量,准备着下一次的碰撞。
而在京都,那个年轻的养棋人,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资产负债表上,又多了几笔令人愉悦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