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土城,天守阁。
气氛有些压抑。
明智光秀、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织田家的核心重臣,跪坐在下方,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精致的算盘和一叠雪白的和纸。
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本该讨论军国大事的评定会,变成了账房先生的培训班。
织田信长高坐主位,面沉如水。他的面前,同样摆着一个算盘,但他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坐在他侧下方的一个人。
夏原吉。
这位大明株式会社的“首席财务官”,此刻正以“特聘顾问”的身份,给全日本最有权势的一群武士,上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堂“金融课”。
“各位大人,”夏原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的课程,名为‘资产评估’。我们的案例,便是此刻正停泊在浦贺水道的西班牙盖伦战舰,‘圣·费利佩’号。”
他身后,两名书记官展开一幅巨大的图纸,上面用精密的线条,画着“圣·费利佩”号的解剖图。
“根据我方‘前线风险评估小组’传回的数据,此船,长约五十步,宽约十五步,主桅高二十余步,材质为上等伊比利亚橡木。按我大明市价,光是这些木材,拆解下来,便价值白银不下一万五千两。”
柴田胜家瞪着牛一样大的眼睛,看着图纸,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算盘,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
一艘船,不应该是用来打仗的吗?怎么变成一堆木头了?还值一万五千两?
夏原吉没有理会他的茫然,继续说道:“船上,配备有各色火炮七十二门。其中,青铜加农炮二十四门,按重量与品相估价,约一万两白银。长管炮四十八门,估价八千两。此为‘军械资产’。”
“船帆,由上等亚麻布制成,总面积约两千匹。即使有所破损,修补之后,仍可作为普通帆布使用,估价三千两。此为‘物料资产’。”
“根据情报,船上载有从新大陆运来的白银、香料、染料等货物,因无法靠近侦知,暂无法估价。但根据过往经验,此部分‘浮动资产’,价值可能远超船只本身。我们在计算时,可暂设一个‘风险敞口’。”
“另外,船上有水手、士兵约四百人。这些人,经过训练,熟悉航海,是宝贵的‘人力资产’。按照我株式会社的‘劳务派遣’标准,一个健康的西班牙水手,签约五年的劳务合同,价值约五十两白银。四百人,便是两万两。”
“噗!”
柴田胜家终于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人……人也能算钱?”他指着夏原吉,像在看一个怪物,“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柴田大人此言差矣。”夏原吉面不改色,“在我株式会社的账本上,万物皆为资产,皆可估价。人,作为一种可以创造价值的‘生产资料’,自然也可以。事实上,‘人力资产’,往往是最优质的资产。”
信长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在算盘上轻轻拨动。
夏原吉说的每一个数字,他都在默默计算。
一万五千两的木材,一万八千两的大炮,三千两的帆布,两万两的“人力”……
不算那批未知的货物,光是这艘船的“账面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五万六千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大名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一年的领地收入,也不过如此。而这,仅仅是一艘船!
明智光秀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他比柴田胜家想得更深。
如果一艘敌人的船可以这样计算,那么一座城池、一个大名的领地,甚至一个武士的忠诚,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拆解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他想起了被债务绞杀的北条家,想起了那些用算盘敲碎小田原城墙的明国人。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升起。
“夏先生,”信长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你说的这些,只是‘资产’。那么,要‘清算’这笔资产,需要付出的‘成本’,又该如何计算?”
夏原吉赞许地看了信长一眼。不愧是天下人,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右府大人问得好。任何投资,都必须考虑成本。此战的成本,主要分为三部分。”
“其一,‘直接军事成本’。包括我方船只的损耗、弹药的消耗,以及人员的伤亡抚恤。这部分,可以根据蓝玉将军前线的战报,进行实时核算。”
“其二,‘时间成本’与‘机会成本’。舰队围困一日,便有一日的开销。同时,这些船只和人员,本可以用于其他航线的护航或贸易,这部分潜在的收益损失,也需计入。”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风险成本’。”夏原吉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战事,终有不确定性。万一对方突围成功,或者有援军抵达,我们的所有前期投入,都可能血本无归。因此,在项目启动前,必须提取一笔‘风险准备金’。”
信长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份……‘贰号军资借契’,又是什么?”
“回右府大人,这正是我方控制‘风险成本’的手段。”夏原吉解释道,“我们将‘清算’项目打包成可以交易的‘借契’,向全天下的商人发售。如此一来,我们就将战争的风险,分摊给了所有的投资者。而这些投资者,为了自己的红利,会比我们更希望看到胜利。他们会主动提供情报、物资,甚至动用自己的一切力量,来确保项目的成功。如此,便能将风险,转化为助力。”
信长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中却在飞速地运转。
用商人的贪婪,去对付敌人的坚船利炮。
把战争的风险,变成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的生意。
这套“算账之术”,比他引以为傲的铁炮三段击,还要可怕百倍。
它攻击的不是人的身体,是人心。
良久,信长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光秀。”
“在!”明智光秀立刻应道。
“从今日起,你组建织田家自己的‘资产清算与尽职调查团队’。人员,从家中那些脑子最活泛、心最黑的家臣里挑。”信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夏先生,将担任你们的首席顾问。我要你,在十日之内,给我拿出一份报告。”
信长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我要你们,用夏先生教的法子,给我算一算……西国的毛利家,值多少钱?”
“把毛利辉元的脑袋,他手下吉川、小早川两家的忠诚,还有安艺国的银山、濑户内海的航线,都给我算进去!我要知道,打下整个毛利家,我们是赚,还是赔!”
满室死寂。
所有人都被信长这石破天惊的想法给镇住了。
用算盘,去决定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争?
明智光秀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知道,当主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一个用算盘珠子,而不是用太刀来决定生死的时代。
夏原吉低下头,掩去了自己复杂的表情。
经略大人的计划,成功了。
这头名为信长的猛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挥舞起这把涂满了剧毒的“金融之刀”了。
而就在此时,一名侍从快步走入,递上一封信。
信长展开信,眉头一挑。
他看向夏原吉,又看了看明智光秀,忽然笑了。
“看来,用不着我们自己动手了。”
他将信纸递给光秀。
“是堺港的猴子,他也想下场,玩玩这个新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