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海峡的水,比马尼拉的还要浑浊一些,带着一股热带特有的腐烂植被和香料混合的浓烈味道。
这里是东西方航路的咽喉,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七寸。
无论是大明的丝绸瓷器、日本的白银,还是印度的棉布、摩鹿加群岛的丁香肉豆蔻,最终都要汇聚到这条狭长的水道里。谁扼守了这里,谁就扼守了世界的钱袋子。
正午的阳光极其毒辣,几乎要将甲板烤化。
张伟站在“复仇号”的艉楼上,手里拿着那部已经有些磨损的黑色手机。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连接在一块巴掌大的折叠太阳能板上,看着屏幕右上角的电量图标,艰难地从【3%】跳到了【4%】。
没有“系统提示”,没有“任务完成”的弹窗,更没有什么“主神空间”的奖励。
这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电子废铁,唯有里面存储的那几十个G的离线资料,在这个时代价值连城。
他点开了一张名为《16-17世纪东南亚殖民据点与资源分布图》的图片。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停在了“malacca(马六甲)”这个点上。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葡萄牙人早在1511年就拿下了这里,建立了法摩沙堡。”张伟喃喃自语,目光投向远方,“可惜,在这个时空,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视线的尽头,一座坚固的西式棱堡矗立在海岸上——那是葡萄牙人修建的法摩沙堡(A Famosa)。城堡上空,葡萄牙王国的盾徽旗帜,正如丧考妣般垂落着,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林经理。”
“在!”林道乾一身戎装,腰间挂着两把从西班牙人那里缴获的镀金短铳,意气风发。
“不用开炮了。”张伟收起手机,淡淡地说道,“阿方索爵士已经在里面谈了半个时辰了。如果那位佩德罗总督是个聪明人,现在应该已经把大门打开了。”
“如果不打开呢?”林道乾舔了舔嘴唇,眼露凶光,“阿兹特克营的弟兄们,手里的斧头可还热乎着呢。”
“那就是下下策。”张伟摇了摇头,“马六甲不是马尼拉。马尼拉是用来立威的,可以杀;马六甲是用来生钱的,不能烂。打坏了瓶瓶罐罐,修起来太费钱。”
话音刚落,城堡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那面葡萄牙旗帜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旗。沉重的吊桥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放下,横跨在护城河上。
“看。”张伟打开折扇,遮住头顶的烈日,“生意人总是识时务的。”
……
马六甲总督府的大厅内,此时像是一个即将被拍卖的仓库。
葡萄牙驻马六甲总督佩德罗,正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人。他身上的丝绸礼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
就在刚才,他的老战友、前“东方十字军”指挥官阿方索爵士,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告诉他: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已经喂了鱼,马尼拉已经被屠城,而现在,那个名为“大明株式会社”的怪物,正把六艘重型盖伦战舰和几十艘武装快船横在他的家门口。
如果不投降,马尼拉的昨天,就是马六甲的今天。
“张……张大人。”佩德罗艰难地开口,用的是蹩脚的汉语(这是当时南洋商圈的通用语之一),“葡萄牙愿意……愿意接受您的‘保护’。只要您不屠城,我们可以支付赎金……”
“保护?赎金?”
张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总督的那把红木高背椅上,手里把玩着桌上的一尊精美的象牙地球仪。
“佩德罗先生,你误会了。”
“我不是来收保护费的黑帮,也不是来抢一把就走的海盗。”
张伟手指轻轻一转,地球仪转到了大明的位置,然后一路向南,划过南洋。
“我是来收‘过路费’的。”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巨幅海图前,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合拢,重重地点在马六甲海峡的位置上。
“从今天起,马六甲海峡,改名为‘大明株式会社南洋特别收费站’。”
佩德罗和在场的葡萄牙官员们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这个名词。
“听不懂?没关系,我给你们翻译一下。”张伟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葡萄牙人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你们熟悉这里的土着苏丹,懂得怎么收购胡椒、丁香和肉豆蔻。我不养闲人,你们就做株式会社的‘区域分销商’。城堡归你们管,生意归你们做,但我派驻的‘财务代表’和‘安保顾问’,拥有一票否决权。”
“第二,所有经过这里的船只,无论是阿拉伯的、印度的,还是将来可能出现的荷兰、英国船,甚至是日本的朱印船,只要是载货的,必须缴纳‘货值’百分之十的‘通行税’。”
“第三,”张伟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这一带所有的战略资源——特别是苏木、锡矿,还有我指定的几种植物,必须由株式会社‘统购统销’。私自贩运者,船没收,人填海。”
佩德罗听得冷汗直流,腿都在打颤:“百分之十?张大人!这……这会逼疯那些商人的!他们会绕道的!这不符合自由贸易的原则!”
“自由贸易?”张伟笑了,笑得有些讽刺,“佩德罗,你们葡萄牙人当初拿着火炮轰开这里的城门时,讲过自由贸易吗?”
他指了指窗外那支庞大的黑旗舰队,桅杆林立,炮口森然。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至于绕道?绕去哪里?巽他海峡?还是从澳大利亚南边绕一圈?”
“我的舰队会告诉他们,这世界上最近的路,就是‘交钱’的路。”
看着佩德罗那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张伟突然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苦着脸,老朋友。这笔过路费,我分你一成。”
佩德罗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恐惧瞬间被贪婪取代。
“一……一成?”
“对,一成。”张伟微笑道,“想想看,全天下的香料船都要从这里过。这一成,比你以前辛辛苦苦倒腾香料,还要多得多。而且,你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我的舰队会替你挡住荷兰人和亚齐人。”
“这叫做……坐地分赃,哦不,坐享其成。”
佩德罗吞了口唾沫。他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葡萄牙国王的利益。
“成交!张大人!”佩德罗紧紧握住张伟的手,“为了株式会社!为了……世界和平!”
……
处理完马六甲的防务交接与税务框架,夕阳已经染红了海面。
张伟带着李乘风登上了法摩沙堡的最高处。海风猎猎,吹动着两人的衣衫。
脚下,海峡里千帆竞发。那些原本属于各国商人的船只,此刻都在排队等待着悬挂“大明株式会社”通行旗。
“大人。”
李乘风手里捧着一本刚刚统计出来的账册,神情却有些恍惚,甚至带着一丝深深的忧虑。
“如今我们拿下了琉球、平了马尼拉、控了马六甲,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整个南洋的商路。光是刚才查抄的总督府金库,就有黄金三万两,白银四十万比索……”
“这聚敛的财富……怕是已经富可敌国了。”
“嗯,差不多。”张伟点点头,感受着海风中那种权力的味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大明?”李乘风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试探,“带着这泼天的富贵,这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回去献给朝廷……献给皇上。这可是汉唐以来未有之盛举啊!封侯拜相,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张伟闻言,转过身,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李乘风。
那眼神里有无奈,有敬佩,更有深深的忌惮。
“回大明?”
“李先生,你是不是忘了,现在坐在金陵(南京)那把龙椅上的人是谁?”
李乘风一愣,下意识地整理衣冠,拱手向北,神色肃穆:“自然是当今圣上,洪武爷……”
“对,朱元璋。”张伟轻叹一声,并没有用什么侮辱性的词汇,反而带着一丝沉重的敬意。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得国之正,唯汉高祖可比。他是一位伟大的皇帝,是一位不世出的雄主。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张伟走到城墙边,手掌拍在粗糙的石砖上,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巍峨的南京城。
“但是,李先生,你也该清楚,咱们这位‘上位’,眼里最容不得的是什么。”
“沈万三,富可敌国,资助修筑南京城墙,甚至想出资犒军。结果呢?充军云南,家产充公。因为在上位眼里,一个商人居然想替天子养兵,这就是僭越,就是找死。”
“胡惟庸、蓝玉,那都是开国的功勋,手握重权,那是跟着上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结果呢?为了给后世子孙铺路,为了皇权的稳固,夷灭九族,牵连数万人,血流成河。”
张伟回过头,指了指身后那支庞大的黑旗舰队,又指了指那霸道的“收费站”。
“我现在手里有什么?”
“我有比沈万三多十倍的银子。”
“我有比蓝玉更精锐、更不讲理的火器部队。”
“甚至,我在海外还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自己的‘法律’。”
张伟苦笑一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满是清醒的寒意。
“李先生,你觉得,我若是带着这几千万两银子,还有这支能把欧洲人吊起来打的私人舰队回去……”
“那位雄才大略、猜忌心极重的洪武爷,是会给我封王?还是会觉得我这把‘刀’太锋利,怕后世子孙握不住,干脆趁他还在,先把我给熔了?”
李乘风张了张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想反驳,想说皇上圣明,想说功不唐捐。但他脑海里闪过那些血淋淋的清洗,闪过锦衣卫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洪武大帝的棋盘上,没有任何人能拥有“独立”的力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张伟这种既有钱又有枪,还在海外搞“独立王国”的巨鳄,回去就是送死。而且是那种会被剥皮实草,挂在聚宝门上当风铃的死法。
“我……明白了。”李乘风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大人,是下官……想得太简单了。”
“不怪你。”张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投向南方广阔的印度洋。
“正是因为敬畏他,所以我才不能回去。”
“咱们离得越远,大明就越安全,我们也越安全。”
“那……我们去哪?”李乘风茫然了,“这天下虽大,哪里才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张伟掏出手机,再次点亮屏幕。
电量【3%】。
他打开了一份名为《全球矿产资源与适宜居住区分布图》的离线文档。手指划过浩瀚的印度洋,停在了一块巨大的、红色的陆地上。
澳洲。
“去这里。”张伟指着南方,“那里有一块无主的大陆。比大明还大,有露天的铁矿,有成山的黄金,还有数不清的煤炭。那里没有皇帝,没有锦衣卫,只有袋鼠。”
“又或者……”
他的手指西移,停在了印度次大陆。
“去这里。那里的棉花,是最好的纺织原料。那里的土王,比大明的官员好打交道得多。”
张伟收起手机,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李先生,世界很大。大明虽然好,但也不是世界的全部。”
“朱元璋想要把他的一亩三分地管得像铁桶一样,那是他的事。我们要做的,是在他的铁桶外面,建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日不落商业帝国。”
“传令!”
张伟的声音在海风中激荡,带着一股新时代的豪情。
“林道乾,带着第一分舰队,往西,去印度古里(calicut)。告诉那里的土王,我要买棉花,大量收购!谁敢拦着,就用炮说话!”
“夸乌特莫克,带着你的阿兹特克营,往南。去爪哇,去帝汶。凡是阻挡我们寻找‘黑色油水’(石油)的土着,你可以用你的斧头跟他们讲道理。”
“至于我……”
张伟看着脚下的马六甲海峡,看着那些穿梭如织的船只。
“我就坐在这里,数钱。”
“等到我的钢铁厂遍布南洋,等到我的舰队能遮蔽印度洋的阳光……等到这海外的汉人都有了不受欺负的靠山。”
“那时候,或许我会给朱元璋写封信。”
“不是称臣,不是纳贡。”
“而是问问他……要不要入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