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的阳光,毒辣得像是要把人的头皮晒裂。
海峡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千帆竞发。但这不再是以前那种乱糟糟的、海盗横行的自由航行。如今,这片海域有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秩序。
在法摩沙堡最高的了望塔上,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旗帜中央那个白色的“商”字,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脚下这片世界上最繁忙的水道。
这里是“大明株式会社南洋特别收费站”。
“左满舵!那艘阿拉伯船!没挂通行旗就想溜?给它一发实心弹,让它长长记性!”
林道乾站在港口的调度塔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大喇叭,吼声如雷。
“轰!”
一声炮响,水柱在那艘阿拉伯商船的船头炸起。船主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降下风帆,乖乖地排到了缴费的队伍里。
张伟坐在总督府(现在改名为“株式会社南洋大区总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只刚从西方商人手里缴获的羽毛笔,正在批阅这个月的财务报表。
空调(其实是几个手摇扇风机加上巨大的冰块盆)并没有驱散室内的燥热,但看着账本上那一串串不断增长的数字,张伟的心里却是一片清凉。
“李先生,报一下数。”张伟头也不抬地说道。
李乘风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账册,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是兴奋,也是恐惧。
“回董事长。本月一号至二十号,过往船只共计八百四十二艘。其中大明走私商船一百二十艘,日本朱印船(虽然日本锁国但株式会社特许)三十艘,印度、阿拉伯及波斯商船六百余艘……”
“实收通行税(货值一成):黄金五千两,白银十二万比索,香料(胡椒、丁香等)折价三十万两,各类宝石、象牙若干……”
“另外,马六甲本地市场的‘管理费’、港口停泊费、淡水补给费……合计白银八万两。”
“总计……”李乘风吞了口唾沫,“半个月,纯利近六十万两。”
“六十万两……”张伟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一年就是一千多万两。这还只是刚开始。”
“果然,收租才是这世上最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大人……”李乘风犹豫了一下,“最近……有人对这个‘过路费’很有意见。”
“谁?”
“马六甲苏丹,沙赫。”李乘风低声道,“按照当初的协议,我们给他留了皇宫,保留了他的王号,甚至还给他一成的分红。但他似乎……并不满足。”
“不满足?”张伟挑了挑眉,“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想要什么?”
“据我们在皇宫里的内线(被收买的宦官)回报,苏丹最近频繁接见来自亚齐(苏门答腊岛北部的强国)的使者。而且,他私下里跟那些阿拉伯商人抱怨,说我们是‘吸血的异教徒’,抢走了原本属于真主的财富。”
“亚齐啊……”张伟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巨幅南洋地图前。
亚齐苏丹国,此时正处于鼎盛时期,号称“麦加的阳台”,拥有强大的海上力量和狂热的宗教信仰。他们一直对马六甲虎视眈眈,想把葡萄牙人赶走,现在葡萄牙人变成了大明株式会社,他们的敌意只增不减。
“看来,咱们这位傀儡苏丹,是想找个外援,把我们这尊大佛给请走啊。”张伟冷笑一声。
“大人,要不要……”李乘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直接换个听话的?”
“不急。”张伟摆摆手,“杀一个苏丹容易,但要让这南洋的土着心服口服,光靠杀是不行的。得让他们知道,反抗的成本,比他们想象的要高得多。”
“林经理!”
“在!”正在外面吼人的林道乾一路小跑进来,满头大汗。
“今晚,我要去皇宫赴宴。”张伟淡淡地说道,“听说今天是苏丹的生日?咱们做‘合作伙伴’的,怎么能不送份大礼呢?”
“带上你的‘安保部’精锐。还有……”
张伟的眼神变得有些阴冷。
“把那几门刚从船上卸下来的‘佛郎机速射炮’,给我拉到皇宫门口去。就说是……给苏丹放礼炮助兴。”
……
入夜,马六甲皇宫。
虽然名为皇宫,但在见惯了紫禁城和二条城的张伟眼里,这不过是一座稍微大一点的木质寨子。
充满了热带风情的建筑里,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和香料的浓烈气味。
苏丹沙赫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眼神却总是往门外飘。
他在等。
等亚齐的舰队。
按照约定,亚齐苏丹将在今晚发动突袭,从海上牵制住黑旗舰队。而他,则在宴会上摔杯为号,利用埋伏在宫殿周围的三千名马来武士,将这个狂妄的明国商人剁成肉泥。
“大明株式会社董事长,张大人到——!!!”
随着一声长喝,宫殿的大门被推开。
张伟一身月白色的丝绸长衫,手摇折扇,步履闲适地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林道乾和李乘风,以及八名身穿黑色板甲、手持燧发短铳的护卫。
“苏丹陛下,生日快乐啊。”张伟笑眯眯地拱了拱手,“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您带了一份……‘对账单’。”
李乘风上前一步,将那本厚厚的账册放在苏丹面前的案几上。
“这是上个月的分红,一共六万两白银。”张伟指了指账本,“苏丹陛下,您什么都不用做,躺在宫里就能数钱。这日子,神仙也不换吧?”
苏丹沙赫看着那账本,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六万两?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但他更清楚,张伟拿走的是六十万两!那是他的马六甲!那是他的税!
“张大人客气了。”沙赫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株式会社帮我管理港口,劳苦功高。这钱……我拿得烫手啊。”
“烫手?”张伟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一杯酒闻了闻,又放下了,“若是嫌烫手,我可以替陛下收着。比如……买点‘意外保险’?”
“你什么意思?”沙赫脸色一变。
“我的意思是……”张伟收敛了笑容,目光直刺沙赫的眼睛,“这南洋的风浪大,海盗多。尤其是隔壁的亚齐人,听说最近不太安分。万一他们今晚‘迷路’闯进了马六甲,陛下这皇宫,怕是不太安全啊。”
沙赫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沙赫耳边低语了几句。
沙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亚齐的舰队……没来。
或者说,来不了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那霸港外海,林道乾早就埋伏好的黑旗舰队主力,利用“顺风放火”的老战术,将亚齐苏丹派来的二十艘战船烧成了一片火海。
“怎么?陛下脸色不太好?”张伟明知故问,“是不是在等什么客人?可惜啊,这海上的路不好走,有些客人……可能永远都到不了了。”
沙赫浑身颤抖,死死盯着张伟。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这是一个连魔鬼都要绕道走的男人。
“来人!”沙赫突然大吼一声。
既然外援没了,那就鱼死网破!这里是他的皇宫,埋伏了三千人!
“哗啦——”
四周的帷幕落下,无数手持弯刀的马来武士冲了出来,将张伟等人团团围住。
“张伟!你欺人太甚!”沙赫站起身,指着张伟怒吼,“这里是马六甲!是真主的土地!不是你的账房!给我杀了他!”
然而,面对明晃晃的刀光,张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林经理。”
“在。”
“苏丹陛下想听响。”张伟捂住了耳朵,“给他听听。”
林道乾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朝天开了一枪。
“咻——啪!”
红色的烟花在皇宫上空炸开。
下一秒。
“轰轰轰轰——!!!”
皇宫大门口,那几门早就架设好的、原本说是用来“放礼炮”的佛郎机速射炮,对着宫殿的大门和墙壁,开始了疯狂的平射!
这不是实心弹。是霰弹。
成千上万枚铅弹如同暴雨般横扫整个广场。那些刚刚冲出来的马来武士,瞬间就被这金属风暴撕成了碎片。木质的宫殿墙壁被打得千疮百孔,木屑与血肉齐飞。
惨叫声、爆炸声、硝烟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宴会厅。
“啊——!!!”
沙赫吓得瘫倒在宝座上,看着外面那炼狱般的景象,裤子瞬间湿了一片。
三千武士?
在速射炮面前,不过是三千个靶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喊杀声就平息了。只剩下伤兵的哀嚎和火药燃烧的噼啪声。
林道乾吹了吹还在发烫的枪管,对着那群已经吓傻了的宫廷侍卫吼道:“还有谁想‘起舞’助兴的?站出来!”
没人敢动。所有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张伟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走到瑟瑟发抖的苏丹面前。
“陛下,这礼炮……够响吗?”
“饶……饶命……”沙赫涕泪横流,跪在地上抱住张伟的大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勾结亚齐人……求大人开恩……”
张伟低头看着这个曾经的一国之君,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商人的冷漠。
“我不杀你。”
“杀了你,还得再找个听话的,太麻烦。”
张伟从李乘风手里拿过那本账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空白处。
“这六万两分红,没了。算作今晚的‘安保出勤费’。”
“另外,我要在柔佛(Johor)建一个新的港口。那里的地,你也得批给我。”
“还有,”张伟拍了拍沙赫的脸,力道不大,却极具侮辱性,“以后别再跟亚齐人来往了。他们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
“签个字吧,我的……合作伙伴。”
沙赫颤抖着手,在那份卖国契约上按下了手印。
张伟满意地合上账本,转身向外走去。
“李先生。”
“在。”
“通知工程部,明天开始,把马六甲皇宫的墙拆了。”
“拆……拆了?”
“对。”张伟看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亮,“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开门迎客。搞那么多墙干什么?容易藏污纳垢。”
“我要让这马六甲,变成一座没有围墙的……自由之城。”
“当然,是在我的大炮射程之内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