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呃啊——!”
形兆发出一声被强行扼断在喉咙里的、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剧烈的冲击和撕裂感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但他握弓的手指却如同痉挛般,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入古老的木质弓身之中。
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他胸前被洞穿的可怖伤口疯狂喷涌而出,将他身下的地面迅速染红。
然而,即便承受着如此重创,他手中的弓和箭,依旧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牢牢地抓着,仿佛那是与他生命捆绑在一起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虹村形兆,” 那个由电流构成、手臂还贯穿在形兆胸膛里的替身,发出带着电磁杂音的、得意而冰冷的声音,“这副弓箭,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别忘了,我正是被你这支箭贯穿,才得以引发体内‘替身’能力的人啊!”
形兆挣扎着,猛地吐出一口带着泡沫的鲜血,他抬起头,那眼神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显得异常骇人。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电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带着血沫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屑与顽固:“就……凭你这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喽啰……也配……也想拿这副弓箭!?”
“虹村形兆,” 电流替身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电流在它体内更加狂暴地窜动,带着被轻视的恼怒和炫耀,“你曾说过,替身是精神力的体现对吧?看看现在的我!我已经成长了!变得如此强大!还是说你从未想过,我的替身[辛红辣椒]会成长到足以将你贯穿的地步?!”
“老哥!!”亿泰从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中猛地回过神,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向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生命飞速流逝的形兆。
“别碰我!!”形兆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发出了近乎撕裂般的嘶吼,强行制止了亿泰的脚步。
他的身体因为电流的持续灼烧和贯穿伤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着,每一次颤抖都带来更多的鲜血流失。
形兆看着那电流替身开始发力,试图将他和弓箭一同拖向那个小小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插座孔,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以及强烈的不甘。
“不然……你也会被扯进来的!!”他艰难地警告着,随即,那积压已久的、混合着无力感与焦躁的情绪,化作了对亿泰习惯性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尖锐刺耳的斥责,如同最后无力的宣泄:“可恶、这样下去……弓和箭都会被抢走的。”
“亿泰——你永远都只会拖我后腿——!”
这句在往日争吵中或许习以为常的抱怨,在此刻生死关头,听来却是如此的讽刺、悲凉,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亿泰的心口,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茫然。
事实上,早在那个由电流构成的替身从插座中暴起发难的瞬间,梅戴就已经锁定了它。
空气中弥漫开狂暴的能量波动,对他那与声音紧密相连的感官而言,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显眼。
承太郎严肃的告诫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眼前危急的形势压倒了一切——形兆濒死,危险的“箭”即将被夺走。
承太郎,抱歉……情况紧急。
梅戴在心中默念,瞬间为自己找到了行动的理由。
因为现在不是拘泥于禁令的时候!
他的动作流畅而迅捷,没有丝毫犹豫。
右手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般探入外套口袋,精准地取出了一根约手指长度、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特制录音管。
就在[辛红辣椒]贯穿形兆、得意宣言并试图将重伤的形兆连同弓箭一起拖入插座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梅戴已然上前一步,将录音管的拾音端稳稳地对准了那个如同恶魔之口的插座。
“镌印!”
随着他话音落下,梅戴那四缕长长发辫末梢骤然亮起了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莹白色光芒。
与此同时,他果断摁下了录音管的启动开关。
咻——!
一阵极其短暂、尖锐,仿佛某种极细金属线以超高速度划破空气的撕裂声,被录音管捕捉并瞬间放大、重构。
[圣杯]将声音全部提取塑形。
下一秒,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数条近乎透明、只有在其扭曲空气时才能勉强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的透明丝线凭空凝结,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又像是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利刃,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猛地扑向那个插座。
滋啦。
没有巨大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电路被瞬间熔断的轻响。
那几条丝线精准地切入插座与墙壁连接的线路深处,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黄油,毫无阻力地将插座后方以及相连墙内的一段电路,彻底切断、熔毁。
“什么?!混蛋——!你竟敢……!” [辛红辣椒]的狂怒咆哮瞬间被电磁杂音淹没。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其能量来源和退路的干扰,让它暴怒异常。
它感受到了能量的瞬间不稳和回归路径的阻断,那双由电流构成的眼睛猛地瞪向梅戴,充满了被蝼蚁挑衅般的极致愤怒和一种被打断好事的狂躁。
它原本计划将形兆和弓箭一起拖走,但现在这条退路却正在消失。
噼里啪啦!
在一阵更加剧烈和不稳定的电光爆闪中,[辛红辣椒]做出了最果断也最残忍的选择——它不再试图拖走形兆,而是那贯穿形兆胸膛的电流手臂猛地一扭、一扯。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形兆那紧握着弓箭的手,被狂暴的电流硬生生折断。
“啊啊啊!”形兆再次发出一声痛呼,终于彻底失去了对弓箭的掌控。
[辛红辣椒]一把捞起脱手的弓和箭,身形在空气中剧烈地闪烁、收缩,如同被强行吸入下水道的污水,在梅戴切断的电路完全失效前的最后一刹那,“嗖”地一下便彻底缩回那个已经失去作用的插座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形兆的身体因重创和电击而软软地向着地面瘫倒的瞬间——
一道粉色的残影,如同早已蓄势待发的闪电,猛地掠至!
是[疯狂钻石]。
仗助的神经从那个电流替身出现开始就一直紧绷到了极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形兆和那支危险的箭上。
几乎是在形兆的身体即将接触到冰冷地板的刹那,[疯狂钻石]那双蕴含着强大修复力量的拳头,已经如同暴雨般精准落在了形兆那可怖的胸膛贯穿伤以及扭曲断裂的手腕上。
嘟啦啦啦啦啦——!!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修复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涌入形兆支离破碎的身体。
被电流灼烧、撕裂的肌肉和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再生、弥合;断裂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嚓”声,精准地对位、接续。
鲜血停止了奔涌,伤口消失无踪,只留下刚刚愈合的、略显苍白的新生皮肤。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几乎是在形兆倒地完成的瞬间,他身体上最致命的创伤已然被彻底治愈,性命已然无虞。
“混蛋!别想就这么跑了!”仗助甚至来不及查看形兆是否完全恢复,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同利剑般刺向敌人消失的天窗方向,仗助双腿发力,身体如同炮弹般拔地而起。
[疯狂钻石]与他心意相通,在他跃起的瞬间,一记精准有力的上勾拳狠狠砸在那扇布满灰尘的天窗上。
天窗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仗助的身影毫不停滞地穿过破洞,矫健地翻身落在了屋顶之上。
傍晚微凉的风瞬间吹拂在他因愤怒而发烫的脸颊上。
“老哥!……仗助!等等我!”亿泰见状,担忧地看了一眼地上呼吸逐渐平稳但依旧昏迷的形兆,又焦急地望了一眼屋顶的破洞,一咬牙,也凭借着高大的身材和急切的心情,奋力一跃,手脚并用地攀上了屋顶,落在仗助身边。
两人立刻背靠背,如同最警惕的猎手,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空旷的屋顶平台,以及四周毗邻的建筑和纵横交错的电线。
然而——
空空如也。
屋顶上除了积年的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远处,杜王町的灯火在渐深的暮色中星星点点地亮起,更远处的海平面只剩下一条模糊的深蓝线条。
晚风依旧,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背景音,却唯独没有了那股狂暴的电流气息和那个诡异替身的踪影。
[辛红辣椒]早已借着复杂的城市供电网络,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带着那支至关重要的“箭”,彻底隐没在了杜王町庞大的阴影之下。
“可恶……!”仗助不甘地一脚踢空了一下,扬起浓郁的灰尘,他晚了一步,敌人逃遁的速度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亿泰也紧握着拳头,脸上充满了懊恼和对兄长伤势的后怕,他看着脚下破洞中隐约透出的灯光,以及楼下房间里刚刚经历的一切,一种无力感混杂着未散的愤怒,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仗助和亿泰从屋顶无功而返,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意和挫败感跳回房间。
几乎在双脚落地的瞬间,仗助的目光就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急切地越过了所有人,牢牢锁定了倚靠在门框边的梅戴。
“德拉梅尔先生!”他几个大步就跨到了梅戴身边,声音里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慌。
仗助看得比谁都清楚——梅戴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发被细密的冷汗濡湿,黏在皮肤上。
那双深邃的蓝眼睛虽然依旧清明,却难掩底下厚厚的疲惫,连平日里挺直的背脊此刻也只能微微倚靠着门框借力。
“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是不是又……” 他急急地问,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那种不好的词,生怕一语成谶。
仗助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又怕自己毛手毛脚反而弄疼了对方,双手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
梅戴看着他这副焦急的模样,心头一暖,努力想扯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但苍白的嘴唇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
“别担心,仗助,” 他的声音比平时轻软许多,带着一丝气短,“只是有点脱力……我休息一下就好。”
他抬起右手插入自己的发丝之间,用指尖轻轻按压着左耳后那片微微发热的皮肤,稍稍舒缓了一下那些细微的刺麻感。
“刚才真的太乱来了!”仗助的担忧瞬间化作了带着后怕的责备,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承太郎先生明明千叮万嘱,说您绝对不能随便使用能力!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
他哽住了,无法想象如果梅戴先生因为这次强行介入而受到严重伤害,自己该如何自处。
是他把梅戴卷入了这场麻烦的吗?
这样的感觉也太糟了。
仗助看着梅戴的眼睛,徒劳地张了张嘴,话在嘴里绕着舌头转了一圈,然后才勉勉强强补上后半句话,声音闷闷的:“我绝对会被[白金之星]暴揍一顿的。”
梅戴被他逗笑了,而这轻飘飘的笑声打断了仗助的自责。
“现在的承太郎真的有那么恐怖吗,能让你这么怕他。”他放下按压耳朵的手,目光温和却坚定地看向仗助,认真又没那么认真地说道,“而且他又不在这里,只要保证承太郎不知道这件事不就行了?”
仗助眨眨眼,然后下意识看向站在旁边的康一,康一立马摆手快速说道:“我绝对不往外说!”
“规则很重要,承太郎的担心我也明白。但是,”梅戴看着康一不由得觉得好笑,不过他微微偏头,视线扫过那边刚刚被仗助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神情复杂的形兆,以及紧紧握着他的手的亿泰,“在那种并不是‘随便’的情况下,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我才会无法原谅自己。能力……本就是用来守护重要之物的,不是吗?”
梅戴重新看向仗助,眼中带着一丝理解和安抚:“而且你看,结果并不算太坏。形兆先生活下来了,我也没有受到预想中那么严重的冲击。这或许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仗助抿紧了嘴唇,他明白梅戴话中的道理,也知道当时情况确实危急万分,但他心里还是揪着一团火,既气那个放电的混蛋,也气自己没能更快地阻止一切,更心疼梅戴先生这强撑的样子。
这时候的仗助也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承太郎在梅戴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让他做,就连装着菜的袋子都不让拎,但有点可怜的他还是想稍微为自己争辩一下:“可是……”
梅戴抬手稍稍制止了他,然后将话题引向仗助,那目光落在他脸颊和手臂上那些根本没有来得及处理过的擦伤和淤青上:“你的伤……都好好处理过了吗?还有力气追出去,看来是没问题了。”
仗助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已经不太疼的伤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早就没事了。”
梅戴看着他坚强的模样,有点没想到仗助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柔软,他轻声说:“唉……等这里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回去后还是去医院稍微处理一下吧,好好休息。你今天的消耗也很大。”
还没等仗助做出回应的时候,形兆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胸口的剧痛和手臂被折断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但他此刻感受到的,却是完好无损的身体和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
形兆愣愣地看着自己曾经被洞穿、如今却光滑如初的胸膛,眼中没有庆幸,反而闪过一丝更深的茫然。
他被救了,被这些他视为敌人的人救了。
“……为什么?”形兆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自我厌恶的情绪,他看向仗助,眼神复杂,“为什么要救我?我用那支箭,夺走了无辜者的生命,我这样的人……”
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活下来,对他而言,此刻更像是一种审判。
亿泰紧紧抓着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话语在兄长沉重的罪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仗助抱着手臂,眉头紧锁。
他看着形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纯粹敌意,但也绝无轻易的原谅。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少年人少见的严肃:“我救你,不是因为原谅了你做过的事……那些被你杀害了的人,他们的生命无法挽回。”他直视着形兆的眼睛,“但死亡不是赎罪的方式。活着、面对你做过的一切,承担后果,这才是你该继续走下去的路。”
梅戴轻轻颔首,接过了仗助的话,他的声音平和也带着的有如基石一般的力量:“形兆先生,死亡有时是一种逃避。记住这份罪孽感,用它来约束未来的每一个选择,或许才是对过去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弥补。因为你的生命,在此刻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了。” 他的目光扫过紧紧抓着形兆手的亿泰,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很小的弧度,“它也属于那些仍然不愿放弃你的人。”
“他不想失去你这个哥哥。”
亿泰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他更加用力握着形兆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坚定:“老哥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总是让你操心……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你再这样下去了!我们想想办法,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就像德拉梅尔先生说的,一定有别的路可以走!”
形兆看着弟弟痛哭流涕的脸,听着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挽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形兆避开了众人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曾经沾满罪孽、如今却被修复完全的手掌。
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陌生的、被赋予在身上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想起父亲即使变成怪物也紧握的照片,想起自己濒死时唯一放心不下的……都还是这个“总是拖后腿”的弟弟。
一直以来构筑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痕。
形兆无法轻易说出“我改过自新”这样的话,那是对死者的亵渎,但他也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沉浸在自我毁灭的疯狂中了。
“我明白了。”良久,形兆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它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反手握住了亿泰的手,虽然力道很轻,却是一个明确的回应。
“……笨蛋。”然后他骂了一句,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沙哑。
他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寻求原谅,但这句“明白”,意味着他至少承认了仗助和梅戴所说的话——他必须活着去面对。
亿泰感受到兄长手上传来的细微回握力道,虽然微弱,却让他看到了黑暗中一丝极其微弱的曙光。
这条路会非常非常艰难,但好在哥哥没有彻底关闭心门的最后一条缝隙。
康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情沉重而复杂。
梅戴看着亿泰和形兆两个人靠在一起,知道这远非圆满的结局,只是一个沉重而艰难的开始。
真正的和解与救赎,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行动去证明,但他相信,只要还活着,只要心中还存有一丝对光明的渴望,就永远存在改变的可能。
“关于‘箭’和那个敌人,”在给予兄弟二人缓和的时间后,梅戴再次开口,道出迫在眉睫的危机,“形兆先生,我们需要你知道的一切情报。”
形兆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眼,眼中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和疲惫,但那份偏执的疯狂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梅戴,然后点了点头,开始艰难地组织语言。
敌意并未完全消失,但一种基于共同威胁和复杂现实的、极其脆弱的协作关系,在此刻建立了。
赎罪的道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