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丁丑，仲夏。
黄梅天的湿黏尚未褪尽，一股更沉重、更灼热的铁锈与硝烟气息，已如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上海滩的咽喉。报童嘶哑的“号外！号外！虹桥机场冲突！”、“日军借口生事，大军压境！”的呼喊，像尖刀般撕裂了租界虚假的笙歌。空气绷紧如弦，每一丝风都带着不祥的预兆。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午时。
第一声惊雷并非来自天际，而是自闸北方向滚滚碾来，沉闷而暴烈，震得汇通洋行二楼窗棂嗡嗡作响，桌案上的青瓷盖碗里，碧螺春的茶汤漾开一圈圈急促的涟漪。
周墨立于窗前，指间夹着的雪茄青烟袅袅，目光穿透玻璃，投向闸北那片骤然腾起的、夹杂着暗红火光的浓黑烟柱。炮声！终于来了！他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底冰封的荒原之下，复仇的岩浆非但未被浇灭，反而因这震天的炮响而更加炽烈地奔涌——乱世，正是浑水摸鱼、清算旧账的绝佳帷幕！
“七爷！”老耿推门而入，步履带风，粗粝的声音压不住一丝凝重，“打起来了！鬼子在宝山路、八字桥都动了手！租界各路口已设卡戒严！”
“知道了。”周墨声音沉静得可怕，掐灭雪茄，火星在指间瞬间黯淡。“按甲案行事。通知‘十六铺码头’的掮客老鬼，加三成价，我要徐世昌名下昌茂仓库所有进出货单，特别是……药品、五金、棉纱！要快！”
“是！”老耿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身形迅捷如融入阴影的豹。
炮声渐密，如同死神的战鼓，敲打着这座濒死的都市。周墨转身，从保险柜深处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照片上，奉天顾府梅园，覆雪的太湖石旁，少年顾砚舟与捧着暖手捂、双颊飞红的沈书瑶并肩而立，笑容清澈，不染尘埃。指尖抚过少女模糊的笑靥，又重重碾过照片边缘，留下深刻的指痕。乱世烽烟起，旧日温情皆为齑粉，唯有血债，需用血偿！他将照片猛地扣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广慈医院已彻底沦为修罗场。
浓烈的血腥味与消毒水、腐烂伤口的气息混合，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浊。呻吟、惨叫、器械碰撞的刺耳声响彻每一个角落。走廊里挤满了担架，鲜血不断从草草包扎的绷带下渗出，染红了地面。医护人员奔跑如梭，人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沈书瑶早已脱去了精致的旗袍，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护士服，袖口卷至肘弯，露出的小臂上沾满了血污与药渍。她跪在一张临时搭起的行军床边，死死按住一个腹部被弹片撕裂、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士兵。那士兵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脸色蜡黄如金纸，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气音。
“按住他！止血钳！快！”主刀医生满头大汗，嘶声吼道。
沈书瑶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士兵的挣扎。温热的、粘稠的鲜血不断从她指缝间涌出，浸透了她的袖口，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滑腻感。她看着那双年轻眼睛里迅速黯淡下去的光，巨大的无力感与悲愤几乎将她淹没。
呜——呜——！
凄厉刺耳的空袭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医院的嘈杂！如同恶鬼的尖啸！
“敌机！敌机来了！进防空洞！快！”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
瞬间，绝望的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担架上的伤兵惊恐地挣扎翻滚，医护人员顾不得手术，搀扶着能动的伤员，哭喊着、推搡着涌向通往地下防空洞的狭窄楼梯！秩序荡然无存，只有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混乱的人流。
沈书瑶被人流裹挟着，踉跄前行。刺鼻的血腥、汗臭、硝烟味混杂，几乎令人窒息。头顶上，敌机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低语，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在极近处炸开！大地疯狂颤抖！天花板上的灰尘、碎屑暴雨般簌簌落下！猛烈的气浪裹挟着灼热的气流和刺鼻的硝烟味，狠狠撞在沈书瑶背上！她惊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掀得向前扑倒！
就在她即将重重摔入混乱人群、被无数惊慌的脚踩踏的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臂！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硬生生将她从失控跌倒的边缘拽了回来！沈书瑶惊魂未定地撞进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硝烟弥漫，尘土飞扬中，她仓惶抬头。
周墨！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混乱的医院走廊！墨色的大衣沾满了灰尘，额角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正沿着冷峻的侧脸蜿蜒而下，更添几分狰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野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一种沈书瑶从未见过的、浓烈到极致的……恐惧？
“跟紧我！”他的声音嘶哑，穿透爆炸的余音和人群的哭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命令口吻。他甚至没有询问，那只紧攥着她手臂的手，如同铁钳般稳固，半拖半护着她，逆着混乱惊恐的人流，奋力向防空洞入口方向挤去！
头顶敌机的尖啸再次迫近！第二轮轰炸随时可能降临！
人群更加疯狂地涌向那狭窄的入口，如同奔向唯一的生门。推搡、挤压、哭喊、咒骂……生的欲望在此刻化为最原始的蛮力。
周墨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作为盾牌，将沈书瑶死死护在身侧和墙壁之间。他眼神如鹰隼，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威胁到她的人，肘部、肩背毫不留情地格挡开任何冲撞过来的力量，动作迅猛而精准，带着一种久经磨砺的战场本能。
“低头！”他猛地低喝，同时用力将沈书瑶的头按向自己胸口！
一连串更加猛烈的爆炸在附近街区炸响！气浪裹挟着灼热的碎片和玻璃渣，如同风暴般横扫过走廊！墙壁剧烈摇晃，惨叫声此起彼伏！周墨用自己的背脊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和飞溅的碎物，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闷哼一声，却将沈书瑶护得更紧！
沈书瑶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大衣下剧烈起伏的胸膛，鼻尖充斥着硝烟、尘土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冷冽须后水与淡淡血腥的气息。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然而被他紧紧护住的这一刻，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却破开恐惧的坚冰，悄然滋生。
终于，在下一波死亡降临之前，两人随着最后一股人流，被巨大的推力挤进了阴冷、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地下防空洞！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死死关闭，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爆炸与火光。洞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只有人们粗重、惊恐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濒死的困兽。
沈书瑶惊魂未定，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黑暗中，她感觉到周墨紧握着她手臂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那掌心传来的力道和温度，在这隔绝了光明的死亡囚笼里，竟成了唯一可感知的、真实的存在。
头顶的爆炸声沉闷地传来，每一次震动都引得防空洞顶壁簌簌落灰。每一次震动，黑暗中紧握的手就更用力一分。
沈书瑶的心跳如同擂鼓，在死寂的黑暗中震耳欲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同样剧烈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衣衫传来，还有他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他额角的伤……背上的伤……
“你……受伤了？”她颤抖着声音，在黑暗中低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周墨没有回答。黑暗中，沈书瑶只感觉到那只紧握着她手臂的手，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长久的沉默，只有洞外沉闷的爆炸声和洞内粗重的呼吸。
忽然，那只手松开了她的手臂。沈书瑶心头莫名一空。
然而下一秒，一只更为宽大、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坚定地、彻底地包裹住了她冰冷而沾满血污的手！
十指交缠，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沈书瑶浑身剧震！仿佛一道电流从交握的掌心直击心脏！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那手掌更用力地攥住，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寻求慰藉的力量。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薄茧，感受到他指骨坚硬的力量，感受到那掌心传来的、异常滚烫的温度。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死亡的威胁下失去了意义。洞外的炮火是地狱的鼓点，洞内的黑暗是吞噬一切的巨口。唯有掌心传来的那份紧握的、滚烫的触感，是这无边炼狱中唯一真实的光亮与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一个极低、极压抑的呓语，如同梦魇中的叹息，带着刻骨的疲惫与深不见底的痛楚，断断续续地钻进沈书瑶的耳中：
“……书瑶……别怕……”
声音轻若游丝，模糊不清，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最不设防的角落。
沈书瑶如遭雷击！心脏仿佛在瞬间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书瑶！
他叫她“书瑶”！不再是冰冷的“沈小姐”！
这呼唤，这语调，这黑暗中泄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脆弱……瞬间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怀疑”的壁垒！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惊鸿一瞥的熟悉感，在此刻汇聚成一道无可辩驳的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是他！真的是他！顾砚舟！
那个雪中赠她暖手捂的少年！那个早已“葬身”在奉天血海中的顾家遗孤！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化名周墨、带着一身冰寒与刻骨恨意归来的复仇者！
巨大的震惊与排山倒海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能想象出这九年他是如何在仇恨的炼狱中煎熬，如何在伪装的面具下独自舔舐伤口！他冰冷疏离的背后，竟是如此深重的苦难与孤独！而此刻，在这死亡的边缘，他终于卸下了那沉重的伪装，在无意识的脆弱中，泄露了深埋心底的真实。
沈书瑶再也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脸颊。她没有抽回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而伤痕累累的大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
她微微侧过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对着他呼吸传来的方向，用同样低哑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应：
“我不怕。”
三个字，斩钉截铁。
黑暗中，紧握的双手，如同激流中的孤舟，在灭顶的惊涛骇浪中，死死系在一起。命运的血色漩涡已然张开巨口，而这掌心相贴的温度，是沉沦前唯一的浮木，是复仇烈焰中悄然绽放的、带着痛楚与绝望的花。
民国二十六年，丁丑，冬。
淞沪的炮火硝烟终是未能阻住东洋铁蹄，上海沦陷。昔日万国旗帜招展的租界，如今成了惊涛骇浪中仅存的孤岛，灯红酒绿之下，涌动着更甚从前的魑魅魍魉。黄浦江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外滩那些依旧灯火通明却笼罩在巨大阴影下的巍峨洋楼，如同一场华丽而诡异的末日狂欢。
沈家花园，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奢华之中。法式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在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上，却驱不散角落里的阴寒。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与白兰地的余味，混杂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焦虑。
夜深人静。沈书瑶悄无声息地立在父亲沈万山紧闭的书房门外。自那夜防空洞黑暗中生死相握、那声无意识的“书瑶”之后，周墨的身影连同那刻骨铭心的触感，便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心头，再也无法抹去。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与探求真相的迫切——她必须知道，自己的家族，在这乱世的泥潭里，究竟陷得有多深！
父亲近来行踪诡秘，书房更是严禁任何人靠近。今夜他应酬未归，正是绝佳的机会。沈书瑶屏住呼吸，指尖冰凉地转动了沉重的黄铜门把手。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宅邸里却如同惊雷。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庭院里惨淡的路灯光晕，勉强勾勒出巨大书桌和满墙书柜的轮廓。空气里漂浮着陈年纸张、墨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铜锈与油墨的奇异气味。沈书瑶反手轻轻掩上门，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摸索着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前，颤抖着手拉开左侧最下方一个带锁的抽屉——她幼时曾见过父亲开启，知道钥匙藏在何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插入，转动。
咔。
抽屉无声滑开。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硬壳账簿，封面没有任何字迹，显得异常朴素，却又透着不祥的沉重。
沈书瑶深吸一口气，将那账簿取出，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颤抖着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日期、货物品名、数量、代号、一串串令人心惊的数字……还有朱砂笔的批注！
“十一月七日，昌茂贸易，盘尼西林，伍拾箱。代号‘青鸟’。入通海码头‘丙’字仓。徐批：速转‘日清丸’，价加三成。”
“十一月十五日，通海轮船，无缝钢管（口径xxx），叁佰支。代号‘黑铁’。抵吴淞口驳‘樱花丸’。沈批：慎之又慎，余款收讫。”
“十二月三日，昌茂\/万山联署，桐油贰佰桶、钨砂壹佰伍拾担。代号‘双头鹰’。交割虹口‘三井洋行’仓库。徐批：日方甚悦，后续可期。”
……
盘尼西林！无缝钢管！桐油！钨砂！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书瑶的视网膜上！这些都是战时最紧俏、最致命的物资！盘尼西林是前线伤兵的救命药！无缝钢管是制造枪炮的筋骨！桐油、钨砂更是重要的战略原料！
而“日清丸”、“樱花丸”、“三井洋行”……这些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昭然揭示着这些物资最终的流向——日寇！
父亲沈万山的亲笔批注，赫然在目！“慎之又慎，余款收讫”……冰冷的八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书瑶的心脏！父亲不仅知情，他根本就是参与者！他与徐世昌，这对世人眼中的“爱国实业家”和“金融巨擘”，竟在孤岛这畸形的庇护下，与日寇勾结，将同胞的鲜血化作自己金库里的叮当响！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沈书瑶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她扶着冰冷的桌沿，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袍。账簿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在她眼中瞬间化作了闸北伤兵医院里流淌的鲜血，化作了前线将士因缺医少药而溃烂的伤口，化作了日寇枪炮下同胞破碎的尸骸！
林曼丽的控诉，周墨那冰冷而意有所指的试探，此刻都得到了最残酷、最肮脏的印证！
汇通洋行顶楼，一间窗帘紧闭的密室。
雪茄的青烟在昏暗的灯光下袅袅盘旋，如同纠缠的毒蛇。周墨靠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指尖夹着的雪茄已燃了大半，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面前摊着几张模糊的照片和几页誊抄的密电码译文，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老耿佝偻的身影立在阴影里，声音粗粝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七爷，老鬼那边撬开的口供，跟咱们从‘76号’内线透出的风，对上了。昌茂那批‘青鸟’（盘尼西林），是走通海轮船的驳船，在吴淞口外换的日籍‘樱花丸’。押运的，是徐世昌养在闸北仓库的那队‘护商队’，领头的叫疤脸刘，以前是青帮‘通’字辈的打手。”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厉色：“关键是……通海轮船那几艘驳船的调度单，最后签押的，是沈万山的心腹，大管家福伯。还有，上个月那批从汉口运来的‘黑铁’（无缝钢管），走的是万山银行担保的特别通行证！沈家的印鉴，明明白白盖在上面！”
周墨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孔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寒光慑人。他拿起一张偷拍的照片，背景是外滩某家高级俱乐部门前。照片上，沈万山正与一个穿着和服、留着仁丹胡的矮胖男子握手告别，脸上堆满了商人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那矮胖男子，正是日方驻沪特务机关“梅机关”的重要头目，宫本健二！
“铁证如山。”周墨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沈万山，不仅是徐世昌的白手套，更是这条卖国走私链上的关键一环！没有他沈家的航运便利和银行担保，徐世昌的货，出不了上海，也进不了日本人的仓库！”
复仇的版图上，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名字被重重圈定——沈万山！那个在他少年记忆里，与父亲把酒言欢、亲切唤他“砚舟贤侄”的沈伯伯！那个……沈书瑶的亲生父亲！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某种尖锐刺痛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心脏！他猛地将雪茄摁熄在厚重的紫檀木烟灰缸里，火星四溅，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他心底那点残存的、对过往温情的最后一丝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