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与戟影。
没有碰撞的声音。
当“孤陨”那凝练到极致的灰白刀光,与守灵人那凝聚了无尽战场煞气的断戟虚影相遇时,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彻底凝固。
那不是物质与能量的对撞。
而是两种意志、两种“道”在最根本层面的……交锋与印证。
王起的刀,斩的是“观测”,是“逻辑”,是束缚与虚妄,是那横亘在真相前的、名为“锁”的屏障。
他的意志纯粹而决绝,带着一路走来百战余生的锋芒,以及“孤陨”刀魂中那不甘沉寂的抗争之火。
守灵人的戟,承载的是上古战场的惨烈与悲壮,是不灭的战意与守护的执念,是对身后巨碑所镇压之“物”的绝对警戒,也是对后来者资格的冰冷审视。
他的意志沉重如山,历万古而不磨,浸透了死亡与牺牲的气息。
两股意志在虚空中无声地绞杀、湮灭、又互相渗透。
慕容九和无痕站在远处,只能看到王起和守灵人仿佛化作了两尊静止的雕像,刀与戟悬停在彼此身前尺许,一动不动。
但他们的心神却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意志风暴,仿佛有无数金戈铁马在脑海中奔腾冲撞,又有无形利刃切割着灵魂,令人窒息,几欲吐血!
他们不得不全力运转“归藏诀”,死死固守心神,才能勉强站立。
僵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
“孤陨”刀的刀尖,那点灰白色的锋芒,忽然向内……微微坍缩了一点。
不是溃散,而是极致的凝聚!
仿佛所有的斩断之意、所有的锋芒、所有的力量,都被压缩到了肉眼无法观测、甚至感知都难以捕捉的……一个“点”上!
然后,这个“点”,沿着刀锋划出的轨迹,轻轻“印”在了守灵人断戟虚影最核心、也是与巨碑上那暗金符文锁链联系最紧密的那一点上。
“叮……”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琉璃碎裂的脆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守灵人那由纯粹意志与煞气构成的断戟虚影,从被刀尖“点”中的那一点开始,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无数细密的裂痕!
裂痕瞬间蔓延至整个戟影!
紧接着,守灵人身后巨碑上,那个被王起指出、缓缓流转的暗金色符文,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共振,猛地剧烈闪烁起来!
符文的光芒从暗金变得刺目,随即开始急速旋转、扭曲,发出一种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尖啸!
守灵人那空洞死寂的眼眸中,那两点执念的寒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
他没有去看崩碎的戟影,也没有去看巨碑上异变的符文,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王起,那意念之中,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你……竟然真的……”
他的话未说完。
巨碑上的暗金符文,在旋转到极限后,如同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崩!”
一声沉闷的、仿佛山崩地裂的巨响!
整个暗金符文,连同它延伸出的、如同血管般遍布部分碑文的暗金色能量脉络,轰然炸裂!
化作无数飞溅的、迅速黯淡的暗金色光屑!
符文炸裂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宇宙初开时的苍茫、古老、悲怆、又夹杂着无尽凶戾与疯狂的庞大意念洪流,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那巨碑深处喷涌而出!
整个星殒之峡,都在这股意念洪流的冲击下剧烈震颤!
两侧高耸的岩壁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埃!地面那些散发蓝光的苔藓瞬间全部灰败死去!
连峡谷上方那一线灰蒙蒙的“天光”,都仿佛扭曲了一瞬!
守灵人的身躯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猛地一晃,但他依旧死死站定,只是那双眼睛中的寒光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终于卸下了万古重担的……疲惫,以及一丝解脱。
他手中的断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凡铁。
而他身后那巨大的暗银巨碑,在符文炸裂后,碑身上那无数复杂玄奥的符文与图案,竟开始如同流水般缓缓移动、重组!
光芒明灭不定,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又像是在进行着最后的……告别仪式。
那股喷涌而出的苍茫意念洪流,并未攻击任何人。
它在广场上空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道道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光影碎片!
碎片之中,显现出令人心神震撼的景象:
无尽的星海之间,两支难以形容其规模的庞大军队正在惨烈厮杀!
一方军容肃整,却冰冷无情,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机械,他们的“视线”所及,星辰黯淡,规则扭曲——那是“观测者”的大军!
另一方,则是由形态各异、来自不同文明的生灵与造物组成的联军,他们咆哮,他们冲锋,他们燃烧自己的一切,只为了在那冰冷的“注视”下,撕开一道口子,为身后的火种争取一丝延续的可能——那是上古反抗联军!
战场的一角,几道顶天立地的身影格外醒目。
其中一道,手持巨剑,背影与“孤陨”前主人有几分相似,正与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无法直视的“观测者”高阶存在死战。
另一道,周身星辉璀璨如神女,挥手间星河倒卷,却也被数道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侵蚀……
还有一道,身披暗金重甲,手持战戟,冲锋在最前,所向披靡,战意冲天——正是眼前这守灵人生前的模样!
他的对手,是一个不断扭曲变形、仿佛由无数负面情绪和疯狂战意凝聚而成的、庞大而模糊的阴影——
那阴影的气息,与林战体内的“战魔”残响,同源而出,却更加古老、更加恐怖!
那阴影,被称为——“战墟”!
是上古之战中,无数战死强者不屈战意、疯狂执念、以及被“观测者”力量污染后,混合滋生出的……畸形怪物!
它既是反抗联军死战不退的证明,也是一个失控的、吞噬一切的可怕灾难!
最终,在一场惨烈到无法形容的决战中,反抗联军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终于暂时击退了“观测者”的攻势,并将那失控的“战墟”主体,强行镇压封印!
而镇压的核心,便是这暗银巨碑!
守灵人,便是自愿留下,以自身残存的不灭战意与魂魄为锁,世代看守封印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守护的,并非单纯的英灵,更是那个可能再次苏醒、带来毁灭的“战墟”核心!
而他身后的碑,既是纪念碑,也是……封印之碑!
光影碎片继续流转,显示着封印之后漫长岁月里,“归寂海”的逐渐形成,初代“渊”主的到来与开辟,以及守灵人孤独守望的时光……
直到,封印在无尽岁月和“归寂海”寂灭规则的双重侵蚀下,出现了难以逆转的松动和……“异变”。
那暗金色的符文锁链,原本是封印的核心,却在时光中,逐渐被“战墟”泄露的一丝疯狂战意,以及“观测者”残留的冰冷规则共同侵染、扭曲,变成了既维持封印,又可能被反向利用的……危险之物!
守灵人察觉到了这种异变,但他已与封印绑定太深,无力改变,只能日复一日地对抗着那锁链中滋生的混乱与侵蚀,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人。
而王起那一刀,斩断的,正是那已被污染扭曲的暗金锁链!
释放的,是巨碑本身沉淀的、相对纯净的上古战场记忆与部分被镇压的、属于反抗联军的不屈意志(即“未绝之响”)!
但同时,也可能……加速了“战墟”核心封印的衰竭过程!
光影碎片缓缓消散。
那股苍茫的意念洪流也逐渐平息、融入峡谷的寂静之中。
守灵人缓缓转过身,望着光芒流转、仿佛“活”过来的巨碑,久久不语。
他的背影,显得更加佝偻,却仿佛轻松了许多。
“你……做到了。”他的意念传来,疲惫,却带着一丝释然,“斩断了……污染的锁……让碑的‘记忆’……得以喘息……”
“但封印……也快了……”他看向王起,目光复杂,“‘战墟’的核心……终将彻底苏醒……或被……‘它们’找到……”
他口中的“它们”,显然指的是“观测者”或其衍生力量。
“你们……时间不多。”守灵人缓缓道,“趁着封印还能提供些许遮掩……离开吧……”
“去哪里?”王起问。
他虽斩断了锁链,释放了部分真相,但白素的污染未解,林战体内的“战墟”残响隐患仍在,前路依旧迷茫。
守灵人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昏迷的白素和林战。
“她……”他指向白素,“体内的污染……与星辉纠缠太深……寻常方法难解……或许……只有找到最初散播这种污染的源头……或与之同源但更纯粹的力量……才能尝试剥离或平衡……”
“至于他……”他看向林战,眼中厌恶与怜悯交织,“战魔之种……‘战墟’的碎片……既是诅咒……也可能……是钥匙……”
“钥匙?”慕容九忍不住问。
“通往……‘战墟’真正沉眠之地……或者……某个与那场战争起源有关的……地方的钥匙。”
守灵人缓缓道,“但那是绝路……比这里……危险万倍……”
他顿了顿,最后看向王起,意念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托付:“你的刀……能斩断污染的锁……或许……也能斩开别的路……”
“向东……穿越‘归寂海’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片……连‘寂灭’都无法完全覆盖的‘沸腾星墓’……传说,是上古之战初期,某个擅长星辰与灵魂之道的强大文明彻底寂灭前,将自身最后的核心与秘密……埋葬之地……”
“那里……可能有解决她身上问题的线索……也可能……有关于‘战墟’与那场战争更深的秘密……”
“但那里……也是‘归寂海’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沸腾’的不只是星骸……还有各种被战争扭曲的规则、失控的能量、以及……徘徊不散的疯狂残念……”
他说完这些,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心力,身形变得更加黯淡,几乎要融入巨碑的影子。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的意念微弱下去,“趁着封印尚存……我还能为你们……稍微遮掩一下气息……”
“走吧……”
话音落下,他重新盘膝坐下,背靠巨碑,低垂下头颅,仿佛再次化作了没有生命的雕塑。
只有那微弱的、不屈的“回响”,依旧在轻轻荡漾,却似乎比之前……清晰、自由了一点点。
巨碑上的光芒也渐渐平复,不再剧烈流转,而是以一种更加舒缓、更加庄严的方式明灭着,如同在默默铭记与守卫。
王起沉默地看着守灵人和巨碑,良久,微微躬身一礼。
然后,他转身,对慕容九和无痕道:“走。”
没有犹豫,没有多问。
一行人,离开了这片空旷的广场,离开了星殒之峡,重新踏入那灰黑色的“胶泥”海滩,向着守灵人指示的东方,那片所谓的“沸腾星墓”方向行去。
身后,峡谷与巨碑,渐渐隐没在灰暗的轮廓之中。
唯有那一点“未绝之响”,仿佛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随风飘散。
前路,是更加沸腾的死亡星墓。
而希望,或许就埋葬在那片最疯狂的废墟之下。
王起握紧了刀,眼神如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