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银色的光点,在灰暗的回廊中汇成细流,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是奔跑,不是飞翔,而是如同水银般在地面、墙壁、甚至虚空中“流淌”,悄无声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厅堂出口,王起与慕容九所在的位置。
慕容九架着王起刚踏出厅堂,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
三条通道,六面墙壁,头顶倾颓的穹顶裂隙……每一个方向,都有暗银光芒在逼近。
粗略一扫,不下二十之数。
这些巡狩者的形态略有差异,有的手持长矛,有的双臂化作利刃,有的背后伸展出薄如蝉翼的能量翼膜。
但相同的是那光滑的镜面体表,以及冰冷到极致的非人气息。
它们正在形成合围。
王起的身体依旧沉重,呼吸虽稳,却绵软无力。
方才苏醒片刻,认出“归寂”刀尖和那具遗骸,似乎又耗尽了引魂木为他争取来的那点元气。
此刻他半闭着眼,全靠慕容九支撑,唯有右手五指,无意识地微微收拢,仿佛想要握住一柄不存在的刀。
“退回去?”慕容九低声道,目光扫向身后的厅堂。
那里至少还有一具遗骸和半截“归寂”刀,或许能周旋。
王起却轻轻摇头,喉结滚动,吐出两个气音:“……下面。”
下面?
慕容九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
脚下是厚厚灰烬覆盖的地面,隐约可见破碎的银蓝晶石地砖。
她以剑尖轻挑,拨开灰烬,赫然发现地砖接缝处,有几道极细的、人工开凿的凹槽,向厅堂外侧延伸。
凹槽极浅,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从察觉。
这是……排水槽?还是某种导引能量回路的残留?
她不及细想,因为最近的巡狩者,已在三丈之外停下。
那是一个双臂为刃的型号。
它“站”在通道转角处,光滑的“头颅”微微转动,“注视”着二人。
然后,它抬起右臂——那刃臂缓缓平举,刃尖对准王起的眉心。
没有预警,没有蓄力。
“嗤——!”
一道暗银色的刃芒破空而至!速度之快,几乎在抬臂的瞬间就已临身!
慕容九瞳孔骤缩,紫电剑本能地横撩!
“铛!!!”
金铁交鸣!紫电火花炸裂!
慕容九整个人被震得向后滑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淌下。
那道刃芒虽被挡下,却化作无数细碎的暗银光丝,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上紫电剑身,试图侵蚀、解析!
她闷哼一声,剑心通明,紫电真意勃发!
剑身上雷光暴涨,硬生生将那些光丝震散!
然而这一击,已让她气息翻腾,内腑隐隐作痛。
而更多的巡狩者,正在逼近。
十丈,八丈,五丈……
它们没有一拥而上,而是保持着某种默契的阵型,缓缓压缩空间。
那种冰冷的、绝对的理性,比疯狂的围攻更令人绝望。
它们在学习,在分析刚才那一剑的强度,在计算最佳的攻击时机与角度。
慕容九额头渗出冷汗。
她瞥了一眼王起。
他依旧半闭着眼,似乎对外界的危机毫无所觉,唯有那只右手,收拢得更紧了些,手背青筋微凸。
不能再等了。
她忽然抬脚,狠狠跺向脚下那几道凹槽交汇处!
“砰!”
地面龟裂!碎砖与灰烬四溅!
凹槽之下,竟是空的!
一股阴冷的气流从裂缝中涌出,带着浓重的湿锈味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荧光?
几乎同时,周围所有巡狩者,动作齐齐一顿!
紧接着,它们体表的金色光纹疯狂闪烁!
仿佛触发了某种最高级别的警报!
原本缓慢逼近的阵型瞬间改变!
所有巡狩者,无论手持何种武器,全部将“攻击”姿态转向了慕容九脚下的裂缝!
它们不是要阻止他们离开。
它们是要阻止他们……下去?
慕容九来不及细想,机会转瞬即逝!她一把揽住王起的腰,纵身朝裂缝中跃下!
“嗡——!!!”
七八道暗银刃芒、能量光束、穿刺长矛,在两人身影消失的刹那,轰在了裂缝边缘!
碎石炸裂,地面塌陷!但终究慢了半拍。
坠落。
无尽的坠落。
裂缝之下并非垂直竖井,而是一个倾斜的、近乎垂直的滑道。
滑道壁面光滑如镜,材质与巡狩者的体表相似,却更加古老,布满细密的裂纹。
阴冷的气流在耳畔呼啸,视野一片漆黑,唯有下方极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荧光,在缓缓放大。
慕容九紧紧抱着王起,以真气护住两人周身,紫电剑倒插在背后,剑身与滑道壁面摩擦,迸溅出细碎的火星,勉强减缓下坠之势。
她能感觉到,上方裂缝入口处,那些巡狩者并未追下。
它们似乎对这片区域有着某种“禁忌”,只是聚集在入口处,冰冷的“注视”追随着坠落的身影,直至被黑暗吞噬。
滑道极长。
下坠了约莫百息,那点幽蓝荧光已变得清晰——那是一片生长在滑道底部壁面上的、类似苔藓的发光植物。
每一片不过指甲大小,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散发出柔和却冰冷的光晕,照亮了下方一个不大的平台。
慕容九看准时机,在接近平台时猛然提气,紫电剑在壁面一划!
“嗤啦——!”
火星爆溅!下坠之势骤减!
两人踉跄落在平台上,慕容九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嘴角溢血。
强行减速的反震力让她本就受伤的内腑雪上加霜。
王起也被震得闷哼一声,终于彻底睁开眼。
平台不大,约三丈见方,似乎是滑道中途的一个检修口或岔路节点。
前方是继续向下、深不见底的滑道,左侧壁面上,有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门高三尺,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蓝色锈蚀,门缝处却渗出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
与上方阴冷死寂截然不同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气”。
王起的目光落在那扇门上。
他推开慕容九搀扶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门前。
伸手,抚摸门上的锈蚀。指尖触到的瞬间,那锈蚀竟微微蠕动,仿佛有生命般向两侧褪去,露出门中央一个凹槽。
凹槽的形状……
王起从怀中取出那片黑色刀尖碎片。
形状完全吻合。
他沉默片刻,将碎片按入凹槽。
“咔……哒……”
机括转动的声音,沉闷而悠远,仿佛沉睡了千万年的巨兽,缓缓苏醒。
金属门向内侧滑开。
门后,并非房间或通道。
而是一个……洞窟。
一个天然形成的、却又有明显人工修整痕迹的洞窟。
洞顶垂落无数幽蓝色的发光晶簇,将内部映照得如同海底幻境。
洞窟中央,有一眼不过丈许方圆的小潭,潭水清澈见底,却泛着淡淡的银蓝色光泽,水面蒸腾着温热的白气。
潭边,生着一丛丛低矮的、叶片呈星形的紫色小草。
每一片草叶的尖端,都凝结着一滴晶莹的露珠,露珠内隐约有微光流转。
而更令人惊异的是,洞窟的角落,堆着一些东西。
几件残破的、制式古老的银蓝色甲胄碎片。
一柄断裂的、剑身布满裂痕的星光长剑。
还有……一堆早已熄灭、却依旧保持篝火形状的灰烬。
灰烬旁,地面有划痕。
不是文字,而是简单却有力的线条——一柄刀,指向潭水。
这里有人来过。
而且,停留过不短的时间。
王起缓缓走进洞窟,脚步虚浮却坚定。
他走到那堆灰烬旁,蹲下身,伸出手,触碰那些早已冰冷的余烬。
指尖摩挲着地面那道刀形划痕,久久不语。
慕容九跟了进来,警惕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王起身上。
“这里……”
“师父的落脚处。”王起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他当年深入‘归寂海’,寻找对抗‘心渊’的方法,曾在此休整。”
他指向那潭银蓝潭水:“‘星髓泉眼’,星辉文明鼎盛时期,用以温养魂伤、洗练本源的圣地之一。虽已残破,余韵犹存。”
又指向那些紫色星草:“‘魂守草’,其露可定神魂,续心脉。”
最后,他看向那堆灰烬和划痕。
“饮星髓,服草露,养好了与‘心魔’一战的伤。”
王起抬起头,看向慕容九,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然后,他将‘归寂’留在上面,只带着刀尖碎片,继续往深处去了。”
“为何要留下刀?”慕容九问。
“因为‘归寂’的刀魂,是‘寂灭’与‘归墟’。”王起缓缓道,“斩却心魔后,他发现此刀的力量,与‘心渊’的某些特质过于相似。”
“继续带着它深入,恐被污染,或反受其制。故而将其封印于遗骸之前,以纯净星辉之力镇守,以待……”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以待什么?
以待后来者?以待能够驾驭它的人?还是以待某个特定的时机?
慕容九没有追问。
她走到潭边,掬起一捧银蓝泉水。
水温微烫,入手却有种奇异的渗透感,仿佛能直接滋养神魂。
她小心地喂王起喝了几口,又采来几片魂守草的露珠,滴入他口中。
王起盘膝坐在潭边,闭目调息。
星髓泉水的温热与魂守露的清凉,交织成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缓缓浸润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与魂灵。
胸口那引魂木所化的光茧,也在这两股力量的催动下,加速融合、吸收。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恢复。
慕容九也饮了几口泉水,顿觉疲惫稍减,内腑的隐痛也缓和许多。
她守在王起身旁,目光却不由落向洞窟深处——那里还有一条狭窄的缝隙,不知通往何方。
“他继续往前,去了哪里?”她轻声问。
王起没有睁眼,只是缓缓吐出三个字:
“归寂海。”
“真正的……归寂海。”
慕容九默然。
良久,王起忽然开口:“那些巡狩者,不会下来。”
“此地有星辉文明最后的‘秩序场’残留,是‘心渊’力量尚未完全渗透的少数‘盲区’之一。”
“但它们会守在上面,等我们出去。”
“我们……”慕容九看向他,“还能出去吗?”
王起睁开眼。
眸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虚无,已被一抹锐利到极致的锋芒取代。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刀意,已在他魂灵深处,重新燃起。
“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看向那堆灰烬,看向那道刀形划痕,缓缓道:
“但在那之前,我要在这里,把伤养好。”
“然后,去拿回‘归寂’。”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顺便,杀光上面那些东西。”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慕容九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个一刀斩破生死、所向披靡的王起,正在回来。
她握紧了紫电剑。
剑身之上,雷光微闪。
洞窟外,滑道上方的黑暗中,无数暗银光点依旧在徘徊、等待。
洞窟内,星髓泉眼氤氲生光,魂守草露晶莹欲滴。
一场猎杀,正在酝酿。
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或许在踏出这方洞窟的刹那,便会彻底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