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广场上的安静，有种沉甸甸的分量。
三千名一环巫师站在那儿，深灰和黑色的袍子偶尔被棱堡的人造风带起一角，又落下。
没人说话，也没人有多余的动作。空气是绷紧的，吸进肺里都带着股凉意。
维洛克站在方阵靠后的位置，左手握着“灰烬使者”短杖。杖身的静默黑铁吸着光，握在手里又凉又实。
他灰白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瞳孔深处，衰败视觉维持在最基础的开启状态——不是要看什么，是习惯。
他扫了眼前面。
一百五十名二环巫师站得更远些，在他们前头，周身淡淡的能量场。至于三环巫师，维洛克没有看到。
至少，没站在台上。
正当这念头划过时，广场上所有的光线。穹顶的人造日光，《远征法典》的符文辉光，甚至来自巫师们袍角偶尔反射的微芒。
在同一瞬间，向着广场正中央的上空塌陷、汇聚。
不是变暗，是光被强行攫取、塑形。
一秒钟，或者更短。一尊巨大的、由纯粹的光与影交织而成的模糊人像，悬在了离地百米的空中。它没有细节，看不清五官，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壁垒四环巫师 霍恩海姆 ”。
轮廓边缘，无数细密的暗金色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流淌，每一次明灭都带起周遭空间的轻微战栗。
没有声音。
但下一个刹那，话语直接楔进每一个巫师的意识深处，不是听到，是“被灌注”：
“巫师们。”
两个字。冰冷，坚硬，像两块陨铁对撞。
然后——
“你们脚下，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门后，有资源，有尚未驯服的力量，也有……敢于仰望星空的蝼蚁。”
话语的节奏很慢，每个词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落。
“我们的文明，建立在无数世界的尸骸之上。我们的道路，铺就在征服与毁灭的灰烬之中。”
“这不是探索，不是交流。”
停顿。广场上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这是战争。”
“一场由我们发起，由我们定义，也必将由我们终结的战争。”
光铸人像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看不见的星空深处。
“去那里。”
“碾碎他们的图腾。”
“焚毁他们的神庙。”
“将他们的英雄，钉死在他们自己信奉的神像上。”
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陈述，而是宣告，是律令，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在每一个巫师的灵魂中激起冰冷的回响：
“让巫师的意志，成为那片天空下唯一的法则。”
“征服。或者，毁灭。”
“启航。”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光铸人像崩解。不是消散，是向内急剧收缩，化作一道刺目的暗金色流光，直射入“坚垒号”舰首那枚最大的符文核心。
嗡——低沉的、仿佛来自世界深处的震颤扫过广场，星界舰外壳上所有的符文依次点亮，又依次暗去，如同巨兽完成了最后的苏醒。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秒。
然后，站在最前方的一名二环巫师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起手，向前方虚空做了一个简洁的挥砍手势。
方阵开始移动。
维洛克随着人流往前走，脚步踏在石板上发出交错的闷响。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但比平时快了一丝。
霍恩海姆的话没有激起热血，只带来一种更加深沉的、冰水浸透骨髓般的清醒。
碾碎，焚毁……那些词汇不是比喻，是即将发生的、赤裸裸的事实。而他，是这事实的一部分。
他抬头看了眼“坚垒号”——那艘三公里长的星界舰此刻像一头完全醒来的凶兽，哑光的深灰色外壳下，仿佛有某种磅礴的力量在流动。
登舰口像巨兽咧开的嘴。走过舷梯时，脚下金属传来的震动更加清晰，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韵律。
内部空间运用了拓展技术，比外面看着大，但依然拥挤。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舱门，编号一路延伸进深处。
空气里的味道复杂：新金属的锐利、润滑剂的油腻、能量溶液淡淡的甜腥。
但至少，比最下面几层拥挤者奴隶军团环境好的多。
他找到自己的舱室：L-364区，第四舱。六人间。
推开门，长八米宽五米的空间。左右各三个休眠舱，舱室旁边已经或坐或站着四人。
维洛克随意选了个舱室，他扫了眼同舱的几人：
左面靠窗是个男巫师，皮肤淡蓝，脖颈侧面有细微的鳃状纹路，闭眼坐着，呼吸时周围空气微微湿润。
右面靠门那位，个子矮壮，胳膊比常人粗一圈，正低头检查一面小圆盾的边沿，指腹在金属表面缓慢摩挲。
左面靠窗是个穿灰袍的女巫师，脸上戴着半张白色无脸面具，安静坐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还有一个坐在左面中间，背对着门，只能看到一头火红色的短发。
维洛克没打招呼，从储物袋里抽出出发前领取的几份资料。最上面是一份简短的《凯恩大陆初步侦查摘要》——薄薄三页羊皮纸。
他坐下，开始看。
摘要开头是几行粗体字：
位面层级：一级（规则上限容纳四级生命）
主导种族：类人生物，虎型特征为主（暂定名：泰格洛伊德人）
环境：大陆型，植被茂密，重力异常（初步测定为巫师世界标准1.7倍）
社会结构：观测到至少三个大型城邦体系及大量部落，存在统一宗教信仰（图腾为虎型生物）
威胁评估：确认存在四级生命反应（疑似信仰对象）。三级生命未知，有组织的武装力量，以物理攻击为主。
后面是几张粗糙的手绘地图和能量波动图谱，标注着几个疑似聚居点和能量节点。
信息很模糊。重力数据是唯一确切的数字。1.7倍。
维洛克放下摘要，开始在心里重算。他的几个巫术模型都需要调整参数：“寂灭解构”的弹道会下坠得更快，“侵蚀波纹”的扩散范围会收缩，“灰烬迁跃”的耗能会增加，落地精度可能受影响……
舱门上方的符文板这时亮起，传出冰冷的机械音：
“所有乘员注意，本舰将于十五分钟后进行初始加速，随后进入第一次跃迁预备。请立即固定好自身及物品。跃迁期间禁止在通道活动。重复……”
维洛克收起东西，躺入休眠仓内，最后看了眼低矮的金属天花板，左手无意识地碰了碰无名指上的发丝封印。
温润的触感传来。
情感滤网平稳运行，将霍恩海姆话语中冰冷的杀意、资料里模糊的威胁、以及舱室内弥漫的紧绷与未知。
关闭舱门。
舰体传来更明显的震动，低沉的嗡鸣从四面八方透进来，越来越响，直至成为充斥整个空间的背景音。
加速开始了。
维洛克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识海。流动灰烬旋涡缓缓旋转，四十一个符文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