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微弱,却固执。
像夏夜荒冢间最后几点不肯熄灭的磷火,又像溺水之人于无尽黑暗的海面上,望见的,遥不可及的,星光。
陆昭衍和秦绛相互搀扶,踉跄地,跋涉在这条由淡金微光指引的、蜿蜒于无尽骸骨之间的小径上。每一点光芒,都来自他们滴落、渗入骨粉的魂血。这些沾染了生魂气息、蕴含微弱契约之力的血,与这白骨道中某种未知的存在发生了奇异的共鸣,点亮了这条几乎被遗忘的路。
路,并非坦途。脚下依旧是湿滑粘腻的骨粉与淤泥,四周是高耸压抑、由无数巨大骸骨堆砌的甬道壁。呜咽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那种浸透骨髓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怨念威压并未减少,反而因为身处这微光小径,与周围绝对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而显得更加令人心悸。仿佛他们行走在阴阳的分界线上,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陆昭衍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秦绛身上,左肋的伤口麻木中传来阵阵蚀骨的阴寒,尸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魂源,不断汲取他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内脏被攫紧的剧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绝不能倒下的意志力强撑。秦绛的状况稍好,但魂源裂痕未愈,又经爆炸冲击,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全靠对陆昭衍的担忧和共同求生的执念支撑。
两人几乎没有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伤痛、抵御外邪、以及向前挪动脚步。只有交握的手,和彼此身上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体温(魂力维系),是这片死亡国度中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昭衍……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秦绛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鼓励。她看着前方,那些光点似乎越来越密集,指引的方向,隐约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不再是风声呜咽,而是一种极轻微的、仿佛滴水的“嘀嗒”声,还有极其微弱的、类似 地底暗河 流淌的潺潺声。
陆昭衍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唇干裂,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握紧的手回应她。
又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前方的光点小径,忽然 拐了一个急弯,然后,毫无征兆地,没入了一片 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不是白骨甬道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实质,吞噬了所有光芒,连他们魂血点亮的光点,也在触及那片黑暗的边缘时,迅速黯淡、熄灭。
两人在黑暗前停下,心中俱是一沉。难道……路到头了?前方是绝壁?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没有……退路了。”陆昭衍喘息着,看向秦绛,在最后几点微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赌……一把?”
“嗯。”秦绛用力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她扶紧他,深吸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迈步,踏入了那片 吞噬一切的黑暗。
预想中的坠落或撞击并未到来。踏入黑暗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滑腻的 水膜,周身一凉。紧接着,脚下传来了坚硬、平整的石板触感,不再是骨粉的松软。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 死气和怨念,似乎也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的、带着土腥味和淡淡霉味的 阴凉气息。
最让两人心神震动的是,眼前,竟出现了 光!
不是他们魂血点燃的微光,也不是白骨道中磷火苔藓的幽光,而是真正的、昏黄的、跃动着的——油灯的光芒!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条狭窄、低矮、由粗糙青石砌成的 地下甬道入口处。甬道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潮湿,布满深绿色的苔藓,头顶不断有冰冷的水滴渗出、滴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寂静中传出老远。而那盏油灯,就挂在甬道深处约十步外的墙壁上,灯焰如豆,静静燃烧,照亮了 灯下一小片 干燥的地面,以及地面上……一个 倚墙而坐的 人影!
有人?!在这黄泉河底、白骨道尽头的 绝地之中,竟然有人?!而且还点着灯?!
陆昭衍和秦绛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敌是友?是人是鬼?陈瞎子?扎彩李?还是……这绝地中原生的、更恐怖的存在?
两人瞬间绷紧,陆昭衍勉强抬起青铜戈,横在身前。秦绛也凝神戒备,指尖微光暗蓄。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倚墙而坐的人影,动了一下。然后,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一种 奇异平和 的声音,从灯光下传来:
“既然来了……就过来吧。放心,老头子我要是想害你们,你们走不到这里。”
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不足,带着久病的虚弱,但语气平淡,并无恶意,也没有阴鬼特有的森然怨毒。
陆昭衍和秦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但眼下,他们油尽灯枯,退无可退,这盏灯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唯一的变数。
犹豫只是片刻。陆昭衍咬了咬牙,低声道:“跟紧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一手拄着青铜戈,一手依旧与秦绛相握,一步步,极其缓慢、警惕地,朝着那盏油灯和灯下的人影走去。
越靠近,灯光越清晰,那人影的轮廓也渐渐分明。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粗布长衫的老人。老人头发稀疏,几乎全白,在脑后草草挽了个髻,用一根木簪别着。他身形极其瘦削,几乎皮包骨头,斜倚在潮湿的石壁上,双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蜷曲着,裤管空荡荡,似乎不良于行。他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却异常 清亮、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又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疲惫与淡漠。
老人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 浑浊的、冒着些许热气的 暗绿色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他正用一把小小的、边缘磨得发亮的木勺,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药汁,一口一口地喝着。对走近的陆昭衍和秦绛,他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偶尔抬眼,用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 扫过他们。
走到距离老人约五步的地方,陆昭衍停下脚步。这个距离,既能看清对方,也保留了一丝反应的空间。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老人全身,尤其是那双眼睛和空荡荡的裤管,又看了看那盏油灯和周围环境——这里似乎是甬道的一个稍微宽阔些的拐角,地上铺着一层干燥的稻草,旁边还放着一个破旧的、装着些许杂物的藤条箱,以及几个 摞在一起的、同样粗糙的陶罐。看起来,老人在这里居住了不短的时间。
“前辈……”陆昭衍抱拳,声音嘶哑干涩,“晚辈二人误入此地,身负重伤,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此处又是何地?”
老人喝完了最后一口药,将陶碗轻轻放在脚边,用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旧布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头,认真地 “打量” 着他们。他的目光在陆昭衍左肋那狰狞溃烂、黑气缭绕的伤口上停留片刻,又在秦绛眉心那黯淡的契约金印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陆昭衍腰间那柄 黯淡无光、却依旧被紧紧握着的青铜戈上,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 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 波动,似是追忆,又似叹息。
“姓名?太久不用,都快忘了。”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至于这里……不过是 黄泉奈何 底下,一条快要被人忘干净的 老路 的尽头罢了。你们能走到这儿,是运气,也是……”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转而问道:“伤成这样,中的是 黑水尸煞 的毒?看这溃烂的样子,有些年头了。还有这姑娘魂里的‘钉子’(指契约诅咒)……啧啧,麻烦不小。”
他一眼就看穿了两人伤势的根源!陆昭衍心中更加警惕,但也升起一丝希望——此人见识非凡,或许有法可解?
“前辈慧眼。不知……可有解法?”陆昭衍放下抱拳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露出恳切。姿态可以放低,只要能救秦绛,能让自己活下去继续护着她。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费力地 挪动了一下蜷曲的双腿,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牵扯到伤处,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解法?有。但难。” 他指了指陆昭衍左肋的伤口,“黑水尸煞,是 黄泉河 里 积年老尸 怨气所化,混合了 水底阴煞 ,歹毒无比。寻常药物,触之即被污染,反而助长其势。需以至阳至刚、且能 辟邪拔毒 的 外用药膏 ,配合 内服汤剂 ,徐徐图之。我这儿,”他指了指脚边那几个陶罐,“还有点早年剩下的 ‘ 拔毒膏 ’ 和 ‘ 定魂汤 ’ 的料子,勉强能制一些,吊住你的命,延缓毒性。但要 根除 ……”他摇了摇头,“除非找到 黑水煞 的 源头尸身 ,取其 尸丹 或 心头腐肉 为引,或以 属性相克 的 天地灵物 强行炼化。”
他又看向秦绛:“至于这姑娘魂里的‘钉子’……” 他目光变得有些凝重,“这是 血蘸书 的死契,而且 代代相传 , 怨力深重 , 契根 已与魂源纠缠太深。外力强行拔除,她立刻魂飞魄散。只能 内求 ,要么她自己 悟透 契约中 暗藏的 一线生机 (若有的话),要么,找到当年 立契的 信物 或 契约原本 ,或许有 逆转 或 替代 的可能。我,”他再次摇头,“帮不上忙。最多,用点 安魂 的方子,让她好受些,魂源溃散得慢点。”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绝非寻常山野郎中或江湖术士所能言。而且,他语气平淡,既无夸大其词以谋利,也无故作高深以吓人,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陆昭衍心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放下,但希望却实实在在地增加了几分。至少,这老人看起来暂时无害,且有救治他们的能力和意愿(虽然有限)。
“多谢前辈指点。若能得前辈施以援手,暂缓伤势,晚辈感激不尽!”陆昭衍再次郑重行礼,这次,腰弯得更深了些。秦绛也连忙跟着行礼。
“起来吧。”老人摆了摆手,指了指地上的稻草,“先坐下。你们这副样子,站着都费劲。” 他费力地转过身,从那个藤条箱里,摸索出 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药碾和一个同样色泽暗淡的铜药臼。
陆昭衍和秦绛依言,在干燥的稻草上缓缓坐下。一坐下,浑身如同散架般的疲惫和剧痛便汹涌而来,两人几乎要瘫倒。陆昭衍强撑着,将青铜戈放在手边,目光依旧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和老人的动作。
老人开始捣药。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独特的韵律。药碾与铜臼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甬道中回荡。他一边捣药,一边用那平淡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你们是从上面, 白骨道 那边过来的吧?看见那口 棺材 了?”
陆昭衍心头一凛,点了点头:“是。一口……黑色石棺,棺身有血色纹路,气息……很可怕。”
“血蘸棺。”老人头也不抬,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物事,“里面镇着的,是个 了不得 的 老家伙 。 很多 年 前,被人用 大代价 封在那里的。” 他顿了顿,捣药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皮,清亮的目光看向陆昭衍,“你们身上……有和那棺材 纹路相似 的 气息 。虽然很淡,很杂,但 逃不过 我这双老鼻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陆昭衍和秦绛心中俱是巨震!这老人竟能察觉他们与那血蘸棺的微弱联系?是因为秦绛的“死契”?还是……
“前辈明鉴。”陆昭衍沉声道,“内子魂中……确实被人种下一道 类似的血契诅咒,代代相传,遗祸子孙。我等此次,正是为寻破解之法而来。不知那血蘸棺,与这诅咒,可有……关联?”
老人深深地看了秦绛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魂魄,看清那诅咒的每一道纹路。半晌,他才缓缓道:“关联?或许有,或许没有。 血蘸 之法, 源远流长 , 流派众多 。有的用于 镇封 ,有的用于 诅咒 ,有的用于 契约 。纹路相似,未必同源。” 他低下头,继续捣药,“不过……能用到 血蘸 级别的契约或诅咒,牵扯的因果,都不会小。你们秦家祖上,怕是 惹上了 不该惹的 东西 ,或者…… 做下了 不容于天地的 事 。”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秦绛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陆昭衍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以示安慰。
“前辈久居此地,可知……秦家祖祠在何处?我等听闻,祖祠之下,或有线索。”陆昭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人捣药的动作再次停下。他抬起头,清亮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这一次,停留了很久。那目光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 难以言喻的 悲悯?
“秦家祖祠……” 他缓缓重复这四个字,声音低沉了许多,“你们想去那里?”
“是。必须去。”陆昭衍斩钉截铁。
老人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地方……可不好进,更不好出。” 他指了指甬道更深处的黑暗,“从这儿往前,走到头,有一口 枯井 。井壁有凿出的 石阶 ,上去,就是 阳世 的地界。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口井,在 秦家祖祠 的 后山 ,一个 早已荒废 的 偏院 里。你们从井里出去,就是 秦家祖祠 的 范围 了。”
陆昭衍和秦绛闻言,心中都是一震!没想到,这黄泉河底白骨道的尽头,竟然直通 秦家祖祠的后山!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的安排?难道当年修建秦家祖祠,或者布置这白骨道、血蘸棺的人,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前辈……似乎对秦家祖祠,颇为熟悉?”陆昭衍试探着问。
老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自嘲般的笑容:“熟悉?算是吧……毕竟,” 他抬起那双瘦骨嶙峋、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轻轻 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畸形蜷曲的双腿,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刻骨的 恨意 与无奈,“我这条腿,还有这身 苟延残喘 的病, 大半 ,都是拜那 地方 所赐。”
此话一出,陆昭衍和秦绛悚然动容!这神秘老人,竟然与秦家祖祠有如此深的仇怨?!
“前辈……”秦绛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歉意和不安,“若是我秦家先祖……”
“与你无关。”老人摆摆手,打断了秦绛的话,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只是眼中那抹深沉的恨意,并未完全消散。“是 很多 年 前的老黄历了。当年……”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 止住,摇了摇头,“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将捣好的药粉倒进一个小陶罐,又从一个贴着“定魂”字样的油纸包里,抓出几样干枯的草药,放入药臼,继续捣起来。“先把你们的伤处理一下。不然,就算告诉你们路,你们也爬不出那口井。”
陆昭衍和秦绛知趣地不再追问。这老人身上,显然隐藏着 极深的秘密,以及与秦家祖祠复杂的恩怨。眼下,治伤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很快,老人制好了外敷的药膏(一种墨绿色、散发刺鼻辛辣气味的粘稠膏体)和内服的药汤(用一个小铜壶在油灯上加热,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清香)。
他让陆昭衍褪去上衣,露出左肋伤口。看到那深可见骨、紫黑溃烂、冒着丝丝黑气的伤口,老人眉头 也深深皱起。“尸毒入骨了……有点麻烦。” 他先用一块干净的、蘸了某种无色刺鼻液体(可能是高度酒或某种药水)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秽和脓血。每擦一下,陆昭衍都疼得浑身颤抖,冷汗淋漓,但他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秦绛在一旁看得眼泪直流,紧紧抓着他的手。
清理完毕,老人用一把消过毒(在灯焰上灼烧过)的薄木片,挑起那墨绿色的药膏,均匀地、厚厚地敷在陆昭衍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粗布包扎好。
药膏敷上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如同 烧红烙铁 熨烫皮肉 的剧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 麻痒,猛地 从伤口爆发开来!陆昭衍闷哼一声,身体剧烈痉挛,险些晕厥!但紧接着,那剧痛和麻痒中,又升起一股奇异的 清凉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 清凉气流,钻入伤口深处,与那盘踞的阴寒尸毒,激烈地 对抗、消磨。他能感觉到,伤口处不断蔓延的 紫黑色 和溃烂的趋势,似乎真的 被遏制住了,甚至 有一丝丝 极其微弱的黑气,正被药力 从伤口逼出,逸散在空气中。
“忍着点。这药 霸道 ,但 对症 。每日换药一次,辅以 内服汤剂 ,三日之内,可保 尸毒不再恶化 。但要 拔除 ,还需 机缘 。” 老人处理完陆昭衍的伤口,额上也见了汗,显然这对他虚弱的身体也是负担。
他又将加热好的 定魂汤 分成两碗,递给陆昭衍和秦绛。药汤苦涩,难以下咽,但喝下之后,一股温热的暖流 从腹中升起,缓慢地滋养、修复着他们千疮百孔的魂源,平复着激荡的心神。秦绛感到眉心那点金印稳定了许多,魂源深处的刺痛也减轻了些。陆昭衍则觉得透支的魂力,似乎恢复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至少不再 是那种随时会溃散的 油尽灯枯之感。
处理好伤势,老人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 喘息了片刻。油灯的火焰,在他瘦削、蜡黄的脸上跳动,映出 深深的疲惫和沧桑。
陆昭衍和秦绛默默 感受着药力,抓紧 这难得的喘息之机,恢复 着体力。甬道内,一时 只剩下水滴 的“嘀嗒”声,和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老人才缓缓 睁开眼,目光 重新变得清亮。他看向 陆昭衍,缓缓 道:“你的 青铜戈 ……可否……借老夫一观?”
陆昭衍心中一动,犹豫 了一下,但想到对方若要加害,方才 有的是机会,便将 手边的青铜戈,双手 递了过去。
老人伸出 那双枯瘦 的手,郑重 地接过 青铜戈。他的手指,极其 轻柔 地抚过 戈身冰冷的纹路,黯淡 的铜锈,以及 戈刃上那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暗红 痕迹(那是经年累月 沾染的血煞)。他的眼神,变得 极其复杂,有追忆,有痛惜,有震撼,最后,化为 一声悠长 的、仿佛 来自岁月 尽头的叹息。
“果然……是 它 。” 老人喃喃 道,声音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 的情绪,“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陆大哥的 ‘ 斩邪 ’ ……”
陆大哥?斩邪?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炸响 在陆昭衍和秦绛的耳畔!陆昭衍猛地 抬起头,死死 盯住老人,声音 因激动 而颤抖:“前辈……您……您认识我爷爷 陆怀真 ?这戈……叫 ‘斩邪’ ?”
老人抬起头,清亮 的目光迎上 陆昭衍急切 的眼神,缓缓 地点了点头,嘴角 勾起一抹极其 苦涩 又复杂 的笑容:
“何止认识……” 他摩挲 着青铜戈,目光 仿佛穿越 了漫长 的时光,看向 了遥远 的过去。
“六十年前, 秦岭 深处, 将军墓 前, 黄河 石棺 之畔……我,陆怀真,秦守业……我们三个,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立志 要肃清 这世间的 阴邪 , 了结 那纠缠 了秦家 数百年的诅咒 源头……这柄** ‘斩邪’ ,还是我 亲手 ,从一处 前朝 的 镇魔井 中, 替 陆大哥 取出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 如同重锤,敲 在陆昭衍和秦绛的心上!
秦守业!秦绛的爷爷!陆怀真!这老人,竟然是当年与爷爷和秦守业结拜的 第三人?!而且,他还曾亲手 为爷爷取来这柄“斩邪”戈?!
巨大的信息量 和冲击,让陆昭衍和秦绛一时 竟说不出 话来,只是 呆呆地看着 老人,看着 他脸上 那深刻 的皱纹,抚摸 着青铜戈的枯瘦 手指,以及 那双空荡荡、畸形 的裤管……
六十年前……秦岭……将军墓……黄河石棺……结拜兄弟……肃清阴邪……了结诅咒……
难道……
一个可怕 的、模糊 的轮廓,渐渐 在陆昭衍心中 浮现。爷爷从未 详细提及的往事,秦家讳莫如深 的祖祠秘密,那口血蘸棺 的存在,以及眼前这位身残、隐居 于黄泉河底白骨道尽头 的神秘老人……
这一切,似乎 都指向 了同一个、被 时光 和血腥 深深掩埋 的巨大秘密!而他们,此刻,正 站在这秘密 的边缘!
“前辈……您……您到底是……” 陆昭衍声音 干涩,问 出了心底 最大的疑问。
老人收回 抚摸着青铜戈的手,将戈 轻轻 递还给 陆昭衍。他靠在 石壁上,闭上 了眼睛,仿佛 在积蓄 着说 下去的力气,又仿佛在回忆 着不堪 回首的往事。许久,他才缓缓 睁开眼,目光 中那 深沉的 疲惫 与痛楚,几乎 要满溢 出来。
“我?” 他自嘲 地笑了笑,声音 沙哑而缥缈:
“不过是个…… 苟活 于 地狱 边缘, 等 着仇人 死去, 或者 等 着自己 彻底 烂掉 的…… 废人 罢了。”
“至于 名字……你们就 叫我……”
他顿了顿,目光 投向甬道 深处,那 口枯井 的方向,缓缓 吐出两个字:
“…… ‘ 墓 ’ 叔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