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道白光劈成了两半。
前一瞬,是妖火焚天,死亡将至。后一瞬,是剑光如雪,万籁俱寂。
那道纯白剑光,仿佛不属于这片污浊的迷雾,它携着九天之上的清寒与霸道,精准无误地撞上了那颗巨大的妖火球。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类似冰雪消融的“嗤”声。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妖火,在那道白光面前,脆弱得如同三岁孩童的涂鸦。火焰被从中剖开,净化,湮灭。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波,以剑光与妖火的交汇点为中心,轰然炸开。
“嗷——”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那只威风凛凛的三尾火狐,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一震,随即红光溃散,重新分化为两名狐妖修士的模样。他们口喷鲜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远处的山壁上,生死不知。
苏媚那病态的、恶毒的狂笑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鸡,戛然而止。她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眼中的狂喜与得意,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她死死地盯着那道剑光消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冲击波的余威扫过,将地面上的苔藓与腐叶尽数掀起。柳菲被震得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而夜星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股狂风吹起她的发丝与衣袂。
她没有动。
那股力量,她太熟悉了。
清冷,孤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高悬于苍穹的皓月,俯瞰着人间的一切。
是路朝辞。
这个该死的、走路的禁魔领域。
夜星晚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另一方面,是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憋屈与烦躁。若不是他,自己何至于被区区一只三尾火狐逼到如此境地?可若不是他,自己刚才恐怕已经化为一捧焦土。
这种感觉,就像是欠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还都还不清。
死寂。
战场上,只剩下风穿过树林的呜咽声,以及远处狐妖修士微弱的呻吟。
柳菲捂着受伤的肩膀,看着毫发无伤的夜星晚,又看了看那两名不知死活的狐妖,最后将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苏媚。她的大脑,在一片混乱中,慢慢理清了头绪。
那道剑光……横跨数百里,一击重创金丹后期的合体妖兽。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玄天宗,除了帝尊路朝辞,再无第二人。
帝尊,一直在关注着这里。
或者说,一直在关注着苏晚。
“又是他……又是他!”苏媚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像是疯了一样,指着夜星晚,尖声嘶吼,“苏晚,你这个贱人!你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什么?!你以为有帝尊护着你,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我告诉你,我……”
“嫉妒,会让人变得丑陋。”
夜星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切断了苏媚歇斯底里的咒骂。
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那双在灰雾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苏媚,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漠然。
“苏媚,你太弱了。”
这五个字,比任何羞辱都更具杀伤力。
苏媚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最引以为傲的实力,她不惜堕入邪道换来的力量,在这个女人眼中,竟然只换来一句“太弱了”。
“啊——!”
苏媚彻底崩溃了,她状若疯魔,不顾法器被破所受的重伤,再次催动体内残余的邪气,便要朝夜星晚扑来。
然而,一只干瘦的手,却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那两名狐妖修士中的一个,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看着夜星晚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走!快走!”他沙哑着嗓子,对着同伴低吼。
另一名狐妖也强撑着站起,他看了一眼苏媚,又看了一眼那道剑光消失的方向,眼中满是退意。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除掉苏晚,可没说要跟玄天宗的帝尊正面对上。
那一剑,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的胆气。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贱人!”苏媚疯狂地挣扎着,指甲在狐妖的手臂上划出数道血痕。
“闭嘴!你想死,我们还不想!”那狐妖怒喝一声,手上用力,直接将苏媚扛在了肩上,转身就向着迷雾深处遁去。
“苏晚!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下一次,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苏媚怨毒的诅咒声,在迷雾中渐行渐远,最终被浓雾彻底吞噬。
一场生死危机,就此落幕。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疲惫与痛楚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夜星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刚才为了破解百鬼幡,她强行催动了一丝本源魔气。神魂与这具凡人之躯的排异反应,此刻正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动声色地靠在一旁的卧牛石上,借着岩石的冰凉,来缓解那阵阵袭来的晕眩感。
“你……你没事吧?”
柳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快步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夜星晚。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昏死过去的墨言,发现他只是被震晕,并无性命之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丹药,递到夜星晚面前。
“回元丹,先服下吧。”
夜星晚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接过丹药扔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在体内散开,让她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
“多谢。”她低声道。
“该说谢谢的是我。”柳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若不是你,我们三个今天,恐怕都……”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从解瘴毒,到破鬼幡,再到最后……她看着夜星晚,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刚才那道剑光……是帝尊,对吗?”
“或许吧。”夜星晚的回答模棱两可。
她走到那株凝神花前,莹白的花瓣上,沾染了几滴方才溅起的泥点,却丝毫不损其圣洁。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连根拔起,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盒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心中那股无名火,又开始蹭蹭地往上冒。
路朝辞!
救了她,她认。
可这笔账,怎么算怎么亏。若不是他的禁魔领域,自己需要这么狼狈?那两个狐妖,那面破旗子,在她全盛时期,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吹口气就能让他们魂飞魄散。
结果现在呢?打个架跟演杂技似的,躲来躲去,最后还要靠他远程开挂救场。
丢人!魔尊的脸,都被丢尽了!
更可气的是,他这一剑,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出的手。这下好了,柳菲知道了,回去后整个玄天宗怕是都要知道了。她苏晚,是帝尊罩着的人。
以后还想低调行事?做梦!
她越想越气,捏着玉盒的手,指节都有些泛白。
柳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误会了。她以为夜星晚是在后怕,毕竟刚刚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走过去,扶起昏迷的墨言,低声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墨言师弟的伤,还有我这伤口上的毒,都需要处理。”
夜星晚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火气。正事要紧。
三人找到一处相对干燥隐蔽的山洞。柳菲从储物袋里拿出各种疗伤丹药和器具,开始为墨言处理伤势。
夜星晚则坐在一旁,闭目调息,实则神识早已沉入体内,检查着自己的状况。神魂的刺痛感还在,但已经平复了许多。凝神花到手,只要找个机会炼化,魂体不契的问题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只是……
她缓缓睁开眼,从怀中,掏出了那枚路朝辞给她的护身玉符。
玉符通体雪白,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没有丝毫异样。
路朝辞说过,遇险则催动此符,他自会知晓。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催动过这枚玉符。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时间点掐得那么准。早一分,妖火未至,他师出无名。晚一分,她已经是个死人。他就像一个站在最高处、手握剧本的导演,在最关键的时刻,喊了一声“cut”,然后亲自下场,演完了最精彩的一幕。
这已经不是“恰好”能够解释的了。
夜星晚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手中的玉符。
这东西,除了是护身符,是定位器,是狗哨之外,恐怕……还是一个实时监控器。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她的心头。
他是不是,能看到?能听到?
她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是不是都像一出拙劣的戏剧,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她用毒粉自保的狼狈。
她配制解药时的“从容”。
她用魔气震碎鬼幡时的“果决”。
还有她此刻,坐在这里,心中对他破口大骂的“腹诽”。
夜星晚的后背,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个被保护的弟子,更像是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金丝雀。主人随时随地,都能欣赏她的挣扎与表演,并为此感到满意,或怜惜。
她缓缓收紧手指,将那枚玉符紧紧攥在掌心。
路朝辞。
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