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篝火噼啪作响,橘色的光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柳菲已经为墨言处理好了伤口,那淬毒的刀伤被敷上了特制的药膏,乌青色正在缓慢消退。墨言依旧昏迷着,但呼吸已然平稳。
夜星晚靠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阖着眼,像是在调息,实则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掌心那枚小小的玉符上。
指尖的玉符温润如初,可夜星晚却觉得它像一块从万年玄冰里挖出来的冰块,寒气顺着掌心,一路冻进了她的心脉里。
实时监控器。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
苏家试炼,她撒出毒粉,路朝辞“恰好”赶到,赞她机智。
后山遇险,她被妖兽逼入绝境,路朝辞“恰好”出现,救她于危难。
还有刚刚,她被三尾火狐的妖火锁定,路朝辞的剑光,又“恰好”在最后一刻,撕裂长空。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缘分,三次四次,那就是处心积虑。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而她,是他棋盘上一颗被重点“关照”的棋子。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急中生智”,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幕戏。他甚至可能一边品着上好的仙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何用凡人的拳脚和不入流的手段,在泥潭里打滚。
想到这里,一股混杂着羞辱与暴怒的火焰,从夜星晚的心底轰然窜起,几乎要烧穿她的天灵盖。
她堂堂魔尊,活了上万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比当初被正道围攻,被亲信背叛,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杀了她,她顶多是技不如人。
可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像个被观赏的玩物,是对她身为一个强者,最根本的践踏。
路朝辞。
夜星晚在心里,将这个名字碾成了齑粉。
那张清冷禁欲、仿佛不染一丝尘埃的脸,此刻在她脑海中,变得无比可憎。什么正道之光,仙门楷模,分明就是个道貌岸然、有偷窥癖的伪君子!
等她恢复实力,一定要把他那身比雪还白的袍子扒下来,拿去魔界当擦脚布!
她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苏师妹。”
柳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走了过来,在夜星晚身边坐下,将一壶水递了过去。
夜星晚睁开眼,接过水囊,道了声谢。
“帝尊他……对你真好。”柳菲看着篝火,语气里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艳羡与感慨。
那一剑的风华,足以让任何一个玄天宗弟子铭记一生。那是只属于帝尊的、守护的力量。而这份力量,降临在了苏晚身上。
夜星晚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能说什么?
说“好个屁,他就是个变态”?
她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勉强的、苍白的笑容,低声道:“帝尊心怀宗门,对所有弟子都一样。”
这句客套话落在柳菲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她只当苏晚是惊魂未定,又或是天性谦逊,不愿张扬。毕竟,被帝尊如此偏爱,若是换了旁人,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柳菲看着她,心中那点残存的嫉妒,也彻底化为了同情与敬佩。这苏师妹,明明身负帝尊如此厚爱,却从不恃宠而骄,反而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险地,磨砺自身。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你好好休息吧,我来守夜。”柳菲主动揽下了责任,言语间,已然将夜星晚放在了需要被保护的位置。
夜星晚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猜测终究是猜测,她需要证据。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确认柳菲已经完全沉浸在打坐之中,夜星晚缓缓站起身。
“我去附近看看,以防苏媚去而复返。”她压低了声音,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柳菲睁开眼,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但想到帝尊的那道剑光,又觉得这片区域恐怕比玄天宗还安全,便点了点头:“别走远。”
夜星晚应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洞口的黑暗中。
她没有走远,只是绕到了山洞的另一侧,寻了一处被巨石和藤蔓遮蔽的隐秘角落。
四下无人,只有风声与虫鸣。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那枚雪白的玉符托在掌心。
来吧。
她看着那枚玉符,眼神冰冷。
不是喜欢看吗?今天就让你看个够。
她屏住呼吸,开始在脑海中,用最恶毒、最不堪入耳的语言,问候路朝辞的祖宗十八代。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人皮的偷窥狂,等本尊恢复力量,定要将你吊在玄天宗山门上,让你也尝尝被人围观的滋味!”
“你那张脸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心都烂透了。下次见面,本尊非得在你那张脸上刻个‘变态’不可!”
“还有你那天枢殿,等本尊回了魔界,一定派十万魔兵,把它给你拆了,砖瓦都给你磨成粉!”
她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能用来羞辱一个正道魁首的词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句,都充满了魔尊式的霸道与恶意。
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玉符,等待着它的反应。
按照她的设想,如果这东西真能实时监控她的所思所想,那么在感受到如此大不敬的念头后,它至少该有点反应。发热?震动?或者直接降下一道雷把她劈了?
然而,一息,两息,十息……
玉符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凉温润,没有丝毫变化。
夜星晚皱起了眉。
不对。
难道是她的想法还不够恶毒?
她不死心,又换了几个更具侮辱性的角度,将路朝辞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用神识“问候”了一遍。
结果,依旧如故。
玉符安静得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夜星晚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
如果这东西不能读取她的思想,那路朝辞是如何做到精准干预的?
难道……他真的只是碰巧路过,神识扫到了这里?
不,不可能。横跨数百里的剑光,绝不是“路过”能解释的。他必然是一直在关注着她。
夜星晚盘膝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线索在脑中重新梳理。
他能知道她的位置。
他能知道她在遇险。
而且,他知道她遇险的“程度”,总是在她即将殒命的最后一刻出手。
这说明,玉符传递给他的,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状态”。一种与她生命体征直接相关的状态。
一个更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这不是监控,而是绑定。
这枚玉符,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一头连着她,另一头,连着路朝辞。它或许感应不到她的喜怒哀乐,感应不到她心中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但它能清晰地感应到她的生命力。
当她的生命力平稳时,玉符就静默无声。
当她的生命力受到威胁,跌落到一个危险的阈值之下时,玉符就会向路朝辞发出警报。
所以,他才能每次都掐准了时间,在她“将死未死”之际,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这个推论,比“实时监控”听起来要好一些,至少保留了她思想上的“隐私”。
可夜星晚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反而,一股更深沉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蔓延到头顶。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的命,从一开始,就被这个男人攥在了手里。
他不需要看,也不需要听。他只需要感知着那条锁链另一端的动静,就能清晰地知道,她是死是活,是安然无恙,还是命悬一线。
这是一种更高级、更隐秘、更无法摆脱的掌控。
她就像一只被拴了绳子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绳子的另一头,始终牢牢地握在那个人的手中。他想让她飞,她才能飞。他想让她落,她就必须落。
夜星晚缓缓收紧手指,几乎要将那枚玉符捏碎。
好一个路朝辞。
好一个帝尊。
算计得如此深远,手段如此高明。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返回山洞。既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再待下去也无意义。至少现在她知道了底线在哪里——只要不真的作死到生命垂危,路朝辞就不会被惊动。
她转身,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被她攥在掌心、从头到尾都冰凉如石的玉符,毫无征兆地,突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温热。
那温度很轻,很柔,不带任何警示的意味,就像是有人隔着遥远的时空,对着这块玉符,轻轻呵了一口气。
夜星晚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她僵硬地低下头,摊开手掌。
玉符静静地躺在那里,莹白如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温热,只是她的错觉。
可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
她刚刚得出的所有结论,在这一瞬间,又被全盘推翻。
她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连情绪都平复了下来。她也没有去想任何大不敬的念头。
那这一丝温热,从何而来?
它代表着什么?
一个荒谬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难道……
难道是路朝辞,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