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一紧。
路朝辞受伤了?
那个在她认知里,强大到不讲道理,如同天地法则化身的男人,居然会受伤?这比听说天塌下来了还要让她感到不真实。
她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不是担忧,而是极度的警惕。能伤到他,对方该是何等实力?是苏媚背后那个所谓的灭灵教,还是另有其人?
第二个念头,才是那股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复杂难明的情绪。一丝幸灾乐祸,混杂着一缕她自己都想否认的、极淡的在意。
“消息可靠吗?”她接过食盒的手很稳,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墨言见她神色如常,只当她与自己一样,是纯粹的震惊。他凑近了些,压着嗓子,像是怕被旁人听了去:“千真万确。我从丹堂领药时,听丹堂的王长老和执事说的。据说帝尊是神魂受了些震荡,虽无大碍,但宗主还是让王长老送去了好几瓶顶级的安神丹。”
神魂震荡?
夜星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那一剑,横跨数百里,精准地斩灭了金丹后期的合体妖火。如此远程施展威能,对神魂的消耗必然是巨大的。为了救她,他付出了神魂受损的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夜星晚的心里。不疼,但那种异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宁愿路朝辞是毫发无伤,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狼狈求生,也好过现在这样,让她莫名其妙地背负上一份人情债。
还是神魂层面的。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端着食盒,转身就要关门,“多谢师兄告知,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哎,苏师妹,”墨言却没走,反而有些欲言又止,“你……要不要去看看帝尊?”
夜星晚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她回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墨言:“我去做什么?”
“帝尊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的,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探望一下,聊表心意。”墨言说得一脸真诚,“柳师姐也说,等她伤势稳定些,就备上谢礼,与我们一同前往天枢殿拜谢。”
夜星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去天枢殿?去那个禁魔领域的中心?她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帝尊清修,不喜打扰。我们这般冒然上门,反倒是唐突了。”她随口找了个理由,“心意到了便可。”
墨言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帝尊那般清冷的人物,确实不是谁都能见的。他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给夜星晚:“对了,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柳师姐说你体质偏寒,这是丹堂新出的姜糖,你晚上泡水喝,能暖身子。”
夜星晚看着手里的纸包,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小子,还真是……单纯得有点傻气。
“多谢。”她最终还是收下了,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送走了墨言,夜星晚关上院门,将食盒和姜糖放在桌上,却没有半点胃口。她走到窗边,看着天枢殿的方向,那座在月光下泛着清辉的宫殿,此刻在她眼中,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神魂受损……
她融合凝神花后,对神魂的掌控力大增,也愈发明白神魂之伤是何等棘手。路朝辞,你到底图什么?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夜星晚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继续研究那株能量稍减的凝神花。她发现,此花不仅能锚定神魂,其散发出的清气,还能在经脉中形成一层极薄的保护膜,滋养肉身。
她正沉浸其中,试图将这层保护膜与自己的魔气结合,看能否在禁魔领域下,为自己多留一分底牌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种玄妙的韵律上,悄无声息,却又让整个院落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夜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睁开眼,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无可抗拒的剥离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来了!
那股刚刚还能如臂使指的魔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经脉中刚刚凝聚的那一丝微弱的保护膜,也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她感觉自己像是从万丈高空,被一脚踹了下来,重新摔回了那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躯里。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像滩烂泥一样瘫倒。
融合了凝神花之后,她的神魂与肉体契合度大增。虽然力量被抽干,但她对身体的掌控力还在。她还能坐直,还能呼吸,甚至还能……抬起手,将桌上的凝神花,若无其事地收进玉盒。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起身,去开院门。
院门外,路朝辞一袭白衣,静静地站在晨光里。他似乎清瘦了些,脸色也比往日里更显苍白,那双清冷的凤眸下,带着一抹淡淡的青影,却丝毫不损其风华,反而为他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脆弱感。
他看到夜星晚,眼神柔和了些许:“在修炼?”
“是,帝尊。”夜星晚垂下眼帘,恭敬地侧身让开路,“帝尊怎么来了?”
路朝辞走进院子,目光在院中那几竿青竹上扫过,淡淡开口:“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夜星晚在心里冷笑一声。又是路过。玄天宗这么大,怎么就你天天路过我这巴掌大的小院?
她引着路朝辞进了屋,动作僵硬地为他沏茶。没有了力量,连控制水流这种小事都变得格外费力,倒茶时,险些溅到手上。
路朝辞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只端着茶杯、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上,眸色深了深。
“迷雾森林一行,辛苦了。”他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弟子分内之事。”夜星晚低着头,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受宠若惊的记名弟子。
“苏媚之事,宗门已下达追缉令。你不必再为此事挂心。”路朝辞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夜星晚心中腹诽,我压根就没挂心过,我只挂心你什么时候走。
两人一时无话,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只有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模糊的纱。
最终,还是路朝辞先开了口。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刚刚被夜星晚合上的玉盒上。那玉盒材质非凡,即便盖着,也无法完全隔绝其中溢出的、沁人心脾的清气。
“凝神花,长老赐予你了?”
“是。”夜星晚心中一紧,不知他想做什么。
“拿来我看看。”
夜星晚无法拒绝,只能将玉盒递了过去。
路朝辞打开盒盖,莹白的凝神花静静躺在其中,花瓣上的光华,比昨日稍显黯淡。他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你已经用过了?”
“弟子……想尽快提升修为,不想辜负帝尊厚望,便擅自尝试吸收了一丝。”夜星晚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小心翼翼地回答。
路朝辞闻言,非但没有责备,眼中反而露出一丝赞许,又夹杂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果然是个心急的。得了宝贝,便一刻也等不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凝神花的花瓣,指尖沾染上一点晨露。
“此花能量纯净,却也霸道。你这般直接吸收,如同鲸吞牛饮,十成药力,怕是浪费了七八成。”
夜星晚垂着头,心里却在冷笑。我怎么用,需要你教?我玩这些天材地宝的时候,你祖宗还没出生呢。
“弟子愚钝,还请帝尊指点。”她嘴上却说得无比诚恳。
路朝辞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他将玉盒推到她面前,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凝神花之用,不在于‘炼’,而在于‘养’。”
“寻常修士,只知将其炼化为丹,强行提升神识。此为下乘之道,无异于杀鸡取卵。”
夜星晚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上乘之法,应是以自身神魂为引,不主动汲取,而是用你的神识,去‘梳理’它的能量脉络。”路朝辞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信服力,“你将它当做一个活物,一个独立的阵法。你去理解它,安抚它,待它完全向你敞开核心时,再引其本源清气,融入识海。如此,方能人花合一,得其神髓,而非仅仅是药力。”
一番话,说得夜星晚如遭雷击。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他怎么会知道?
她以魔尊之魂,结合万年经验,才摸索出的、最契合这具身体的用法,竟然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指点”了,这根本就是把她的老底给掀了!
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模样,路朝辞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只当她是醍醐灌顶,被自己的高深理论所折服。
“这法子,对神魂掌控力要求极高,你如今修为尚浅,或许难以做到。但可先行尝试,切莫再如之前那般……暴殄天物了。”
他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夜星晚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巧合?这世上,真有如此可怕的巧合?
还是说……
她看着路朝辞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无俦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眼眸,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再次破土而出。
那枚玉符。
昨夜那丝转瞬即逝的温热。
难道,它传递给他的,不是她的生命体征,也不是她的思想。
而是……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