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短暂歇脚的青木宗弟子所在的绿洲,韩元昊三人再次投入了无垠的黄土野地。身后的插曲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依旧是漫无边际的荒凉与步步惊心的死寂。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艰难。吴风的伤势虽未恶化,但在缺医少药、无法动用灵力疏导的情况下,恢复得极其缓慢,大部分时间依旧处于昏沉状态,需要韩元昊背负前行。萧翠儿强打着精神,警惕着四周,但她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如同日渐干涸的水囊,预示着极限的临近。
韩元昊沉默地背负着吴风,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黄土或硌脚的砾石中。精神上的紧绷与对前路未知的忧虑,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大衍诀》带来的敏锐灵觉被他催发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触角,在敛息术的完美伪装下,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按照那份简陋地图的标示,他们即将进入一片名为“风吼戈壁”的区域。那是横亘在黄土野地深处的一片特殊地带,据说常年刮着能消磨灵力、蚀骨裂魂的诡异罡风,环境之恶劣,远超他们之前走过的任何地方。即便是筑基修士,若非必要,也不愿轻易涉足其中。然而,那里也是通往慕兰草原相对较近的一条路径,绕行则需要多花费至少半月时间,以他们目前的状态,根本耗不起。
数日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悄然变化。原本只是呼啸的风声,渐渐带上了一种尖锐的嘶鸣,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刀刃在空气中摩擦。地面的黄土颜色更深,夹杂着大量灰黑色的砂石,植被几乎绝迹,只有一些扭曲怪异的、仿佛被风干了千百年的枯骨般的矮小灌木,顽强地扎根在石缝之中。
空气变得异常干燥,吸入肺中带着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更令人心悸的是,风中开始蕴含着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无孔不入的诡异力量,这力量并非灵气,反而带着一种侵蚀与瓦解的特性,试图钻入人的毛孔,消磨精气。这便是“蚀骨罡风”的雏形了。
“师兄,这里的风……有些不对劲。”萧翠儿以粗布袖口掩住口鼻,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适。
韩元昊点了点头,眼神凝重:“是罡风余波。真正进入戈壁核心,恐怕会更厉害。我们需加快速度,尽量缩短在其中停留的时间。”他能感觉到,这罡风对肉身有一定影响,但尚在可承受范围,只是对吴风这等重伤之人,恐怕雪上加霜。他默默调整了一下背负吴风的姿势,让其能更少地直面风沙。
三人顶着愈发猛烈的怪风,踏入了风吼戈壁的范围。
甫一进入,环境陡然险恶起来。狂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卷起地面砂石,打在人脸上生疼,视线也变得极其模糊。那丝丝缕缕的蚀骨罡风变得明显,如同冰冷的细针,试图穿透衣物,钻入体内。韩元昊气血自行运转,肌肤表面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暗金光泽,将大部分罡风之力抵御在外。萧翠儿也运转起那无名敛息口诀中附带的气血搬运法门,勉强支撑。但昏迷中的吴风,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呼吸也愈发微弱。
“不行,得找个地方避一避!”韩元昊心中焦急,极目四望,然而入目所及,尽是茫茫戈壁,怪石嶙峋,却难寻一处真正的避风之所。
就在他准备强行催动一丝神识,更仔细地探查周边时,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毫无征兆地降临!
并非来自前方险恶的戈壁,也非来自身后可能的追兵,而是……来自上方!
他猛地抬头!
只见原本只是昏黄压抑的天空,不知何时,在那罡风嘶吼的更高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下一刻,一道身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来人身着色彩斑斓、纹路古老的慕兰传统祭祀袍服,脸上涂抹着红白黑三色交织的诡异油彩,勾勒出神秘而威严的图案,让人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淡漠,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三人。其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压散发,仿佛与这片天地、与这呼啸的罡风融为一体,但那股无形的、源自生命层次和灵魂本源的绝对威压,却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落!
韩元昊只觉得周身一紧,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背上的吴风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萧翠儿更是闷哼一声,俏脸瞬间血色尽失,娇躯微颤,几乎要跪伏下去。
结丹期!而且绝非普通的结丹初期!这是慕兰法士中的上师!
韩元昊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绝望!
那慕兰上师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穿透了呼啸的风沙,直接落在了韩元昊的身上。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背后那个毫不起眼的、装着杂物的包袱上!或者说,是落在了包袱最底层,那被层层符箓封印的木匣之中!
他开口了,声音生硬而古老,用的是天南语,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响,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人的神魂之上:“窃取‘圣器’的异端……交出你手中的剑,以及……你的神魂。”
这位慕兰上师,并非为寻常杀人夺宝而来,他是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追踪而至!目标直指暗赤长剑。
毫无胜算!
双方的实力差距,如同天堑鸿沟。在一位相当于结丹中后期的慕兰上师面前,他们这三个状态低迷的筑基修士,与蝼蚁无异!
逃?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遁术都显得可笑。
求饶?看对方那冰冷如同看待死物的眼神,绝无可能。
唯有一搏!赌上一切,搏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韩元昊做出了决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体内《玄金噬气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丹田内近乎枯竭的灵力被强行榨取,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同时,他暗中以神识沟通了储物袋中那三枚得自反杀敌人、一直珍藏未曾动用的“小挪移血符”!
他不能直接取出暗赤长剑,那需要时间,对方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必须创造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上师瞬间分神,哪怕只有一刹那的契机!
“前辈……”韩元昊脸上挤出惶恐与迷惑交织的神色,声音颤抖,仿佛被吓破了胆,“晚辈……晚辈不知何为圣器……您是否认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无意地用手扶了扶背后的吴风,实则暗中将一股精纯的庚金灵力,以《玄金噬气诀》特有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渡入吴风体内,并非疗伤,而是……刺激!
“呃啊!”吴风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原本萎靡的气息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变得狂暴而混乱,一股驳杂的灵力波动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果然让那慕兰上师冰冷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并非在意吴风的生死,而是那瞬间爆发的、带着垂死挣扎意味的灵力波动,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他对“圣器”气息的锁定。
就是现在!
韩元昊动了!
他不再伪装,一直内敛到极致的气息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筑基后期的灵力,冲天而起,竟暂时冲开了那无形的威压束缚!他猛地将背上的吴风推向萧翠儿,同时双手以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结印!
他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枚锋利金属片,灌注了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庚金灵力,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撕裂空间的暗金细线,并非射向上师本体,而是射向他身侧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那里,是韩元昊凭借《大衍诀》敏锐灵觉,感知到的对方气机与周围天地灵力交融的一个微妙节点!
声东击西!以金线攻其势!
那慕兰上师显然没料到韩元昊竟敢主动出手,更没料到这看似只有筑基后期的小辈,竟能爆发出如此诡异而强横的攻击!而那道射向气机节点的暗金细线,更是精准地打断了他对周围法力的完美掌控!
“哼!蝼蚁撼树!”慕兰上师发出一声带着怒意的冷哼,虽然那点干扰对他而言微不足道,但被一只蝼蚁如此挑衅,依旧让他动了真怒。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器,只是随意地抬起一只枯瘦、同样涂抹着油彩的手掌,向着下方轻轻一按。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绚烂的灵光。但韩元昊三人所在的那片空间,仿佛瞬间被剥离了出来,空气凝固成钢铁,重力增加了百倍千倍!地面无声无息地下陷,韩元昊爆发的灵压被硬生生压回体内,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萧翠儿更是直接被压得单膝跪地,嘴角溢血,死死护住昏迷的吴风。
然而,韩元昊争取的就是这对方出手、心神杀意凝聚的瞬间!
他强忍着几乎要爆体而亡的恐怖压力,神识疯狂引动了那三枚“小挪移血符”!
噗!噗!噗!
三声轻微的爆响,三团浓郁的血光骤然从韩元昊、萧翠儿和吴风身上炸开!血光瞬间包裹住三人,一股混乱而强大的空间之力剧烈波动,撕扯着周围被凝固的空间!
“挪移符?”慕兰上师按下的手掌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在本上师面前,也想凭借此等微末伎俩逃走?”
他五指微张,正要施展神通,彻底禁锢这片空间,将这三只蝼蚁连同那圣器一起擒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起!
一直被韩元昊背在身后、处于封印状态的木匣,似乎受到了外界剧烈空间之力和慕兰上师那恐怖力量的刺激,匣内的暗赤长剑骤然发出一声穿金裂玉、蕴含无上锋锐与寂灭意味的剑鸣!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灰暗剑影,竟无视了木匣和符箓的封印,直接透匣而出!虽只有尺许长短,虚幻不定,但其上流转的法则纹路却清晰可见,散发出的那股斩断一切、寂灭万物的意境,让身为结丹上师的他,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这虚幻剑影出现的瞬间,仿佛感受到了慕兰上师身上那股试图禁锢它的力量,自发地、以一种超越思维的速度,朝着上方那道按压下来的无形巨掌,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但那凝固如钢铁的空间,那蕴含了结丹修士法则之力的恐怖一击,就如同被烧红的利刃划过的油脂,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虽然那灰暗剑影也随之溃散,但这一下,却实实在在地斩开了慕兰上师的空间禁锢!
“什么?!”慕兰上师终于色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那圣器……竟然自行护主?而且其蕴含的力量,竟如此诡异强大!
就在他因为这意外而心神震动的这微不足道的刹那——
轰!
三团血光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强行撕裂了那道被斩开的缝隙,裹挟着韩元昊、萧翠儿、吴风三人,化作三道扭曲的血色流光,以一种完全随机、毫无规律的方式,向着慕兰草原的深处,瞬息遁去!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遁光!
“找死!”
慕兰上师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枯瘦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抓,一只由无数彩色流光凝聚而成的巨大手掌凭空出现,遮天蔽日,向着那三道即将消失的血色流光抓去!手掌所过之处,空间扭曲,罡风湮灭,展现出结丹修士真正的恐怖实力!
然而,“小挪移血符”乃是保命至物,其随机挪移的特性,在空间之力彻底爆发的那一刻,已然扰乱了天机,锁定了方向。那彩色流光巨掌虽然抓住了血色流光消失那片空间的尾巴,却只捏碎了一片虚无和残留的血色光点。
三道血色流光,已然彻底消失在茫茫戈壁与草原交界的天际。
慕兰上师悬浮在半空,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收回手掌,看着掌心残留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属于那柄“圣器”的独特气息,又望向血色流光消失的方向,眼中寒光闪烁。
“圣器共鸣……异端……你们逃不掉。”
他低声自语,身形缓缓融入虚空,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原地那下陷的地面,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恐怖威压余韵,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绝望的交锋。
风,依旧在戈壁上空凄厉地嘶吼,卷起漫天黄沙,很快便将所有痕迹掩埋。
……
数百里外,慕兰草原边缘,一片茂密的、带着异域风情的针叶林边缘。
空间一阵扭曲,三道血光如同陨石般从中跌出,重重砸落在厚厚的草地上。
韩元昊第一个挣扎着爬起,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金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强行催动秘法激发龙吟意念,榨干灵力发出那一击,尤其是最后时刻暗赤长剑自行护主对他心神的冲击,以及空间挪移带来的撕裂感,几乎让他油尽灯枯。
他顾不上自身,连忙看向旁边。
萧翠儿同样嘴角溢血,衣衫凌乱,但情况稍好,正挣扎着扶起昏迷不醒、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的吴风。
“师兄!你怎么样?”萧翠儿看到韩元昊吐血,焦急地问道。
“无妨……死不了。”韩元昊声音沙哑,强撑着站起身,神识如同惊弓之鸟,迅速扫过四周。
这里不再是死寂的黄土,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湿润泥土的气息,灵气似乎也温顺了许多。远处是起伏的草甸,更远方能看到连绵的雪山轮廓。他们终于……踏入了慕兰草原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