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微光与阳气如同退潮般,自狭窄的井口悄然撤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稠的、属于夜晚的阴冷与沉寂。枯井深处,那基于脆弱协议而形成的短暂平衡,随着外界环境的变迁,开始发生权力的交替。
二狗那主导了白日的、带着悲凉与探寻意味的意识,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哨兵,遵循着约定,缓缓收敛其影响力,退入鬼体意识的深层,将那份对故人境遇的担忧与香火断绝的悲愤暂时封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解冻的黑色冰河般,带着刺骨寒意与压抑不住的躁动,缓缓苏醒、升腾——属于孟红的主意识,重新接管了这具鬼体的绝对控制权。
“哼……”
一声无声的、充满冰冷与某种解脱感的意念哼鸣,在鬼体内部回荡。重新掌控这熟悉而又强大的怨恨力量,让孟红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安心。白日里二狗那些关于悲悯、担忧的情绪残留,如同令人作呕的异味,被她那磅礴的恨意粗暴地冲刷、驱散。鬼体那黑红色的光芒骤然变得凝实而锐利,仿佛一柄在黑暗中重新磨砺过的凶刃,散发出比白日里更加危险和暴戾的气息。
协议是协议,但目标,此刻是高度一致的——张家,以及那背后可能存在的阴影。
二狗带回的信息,泥道士的北上失踪,萍娘娘香火的断绝,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北方,指向张家。这非但没有让孟红感到棘手,反而让她那复仇的执念燃烧得更加炽烈!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是同一股势力在操纵,那么将其连根拔起,才能算是真正彻底的复仇!这远比单纯杀死张承宗更能宣泄她心中的怨恨!
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证据,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敌人。张启生前那些语焉不详的记录,张承宗那枚诡异的护身玉佩,张家大宅本身可能隐藏的秘密……这些都是她今夜的目标。
行动方针在孟红冰冷的意识中迅速成型。不再像上次那样贸然尝试附身接近,那枚玉佩的威力让她记忆犹新。她需要更隐蔽、更狡猾的方式。
夜色,成为了她最好的掩护。
鬼体自井底悄无声息地升起,如同一滴融入墨汁的暗影,穿过井口,融入沉沉的夜幕。相较于二狗主导时的小心翼翼与对阳气的不适,此刻的孟红如鱼得水。夜间的阴气是她力量的源泉,那稀薄的月光与遥远的星辉,非但不会带来压制,反而能被她那畸变却强大的功法轨迹引动,化为潜行与隐匿的助力。
她不再贴地疾行,而是如同真正的幽灵,在建筑物的阴影间、在树冠的摇曳中、在夜风流动的缝隙里高速穿梭。城市的灯火在她感知中化作一片模糊而令人厌恶的光晕区域,她精准地避开这些阳气旺盛之地,沿着记忆中最阴暗偏僻的路径,如同一道死亡的阴影,再次向着那座森严的宅邸逼近。
相较于第一次的试探,这一次的孟红更加谨慎,也更加……充满一种猎手般的耐心。
她悬浮在张家宅院外围的阴影中,猩红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地审视着这座沉睡中的巨大建筑。宅邸周围那层微弱的、由风水布局和基础辟邪物形成的能量场依旧存在,但对她而言已形同虚设。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感知那枚玉佩可能散发出的、令她忌惮的纯阳气息,以及寻找能量场中可能存在的、更加隐蔽的漏洞。
她没有选择从正门或任何明显的入口潜入。上一次附身福伯失败,让她意识到直接接触张承宗的风险。她的目标,首先是那些可能藏有秘密的地方——比如,张启生前的书房,或者张承宗处理隐秘事务的私人空间。
绕着宅邸缓缓飘行数圈后,她锁定了一扇位于宅邸侧面、被浓密树荫遮盖、气息相对薄弱的高窗。窗户紧闭,但从其细微的能量波动来看,后面的房间似乎并非主要居室,且久未有人气滋养,防护最为松懈。
就是这里。
鬼体化作一道几乎无形的黑烟,如同拥有生命的流体,沿着窗框与玻璃之间那微不可查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宅邸内部。
室内一片黑暗,弥漫着灰尘与旧纸张的气味。果然是一间废弃不用的储藏室,堆满了蒙着白布的家具和杂物。孟红没有停留,鬼体穿透内墙,进入了光线更加昏暗、但气息明显不同的走廊。
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飘荡。脚下的地毯吸收了所有声音,墙壁上昂贵的壁纸在黑暗中呈现出诡异的纹路。她的感知如同触角般延伸开来,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碎片——仆役身上沾染的微弱生气,角落里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的微弱电流声,以及……那若有若无、从宅邸深处某个方向传来的、属于张承宗的、带着衰老与一丝焦虑的生气,以及那枚玉佩散发出的、如同灯塔般警示着她的纯阳波动。
她小心地避开了那个方向,将目标锁定在记忆中和感知中能量残留更符合“书房”或“机密”特征的房间。
终于,在一处拐角后,一扇厚重的、散发着橡木与旧书香气的房门出现在感知中。门锁着,但这对于没有实体的怨灵而言毫无意义。
穿透房门,进入其中。
房间宽敞而奢华,巨大的红木书桌,顶到天花板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皮革和一种……淡淡的、与张启记忆中类似的、香火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怪异气息。这里,就是张承宗的书房,也是张启生前可能经常出入的地方。
孟红那猩红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与复仇的快意。就是这里,那个老东西或许就在这里,谋划着如何巩固他的家业,如何掩盖他儿子犯下的罪行!
但她没有浪费时间沉浸于情绪。她的意念如同梳子般,细细梳理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隐藏秘密的地方。
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文件,但她感知到那只是普通的商业往来。书架上的书籍也大多寻常。她的注意力落在了书桌后方,那面看似完整的墙壁上。那里的能量流动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仿佛后面存在着一个被隔绝的空间。
暗格?
她飘近,凝聚起一丝精纯的怨气,如同最纤细的探针,沿着墙壁的木质纹理和能量缝隙缓缓探入。这是一种极其精细的操作,需要避开可能存在的物理或能量警报机关。
过程缓慢而紧张。她能感觉到墙壁内部有着简单的机械结构和一丝微弱的、类似警戒符文的能量残留,但似乎并未被完全激活,或许是因为张承宗自信于外部的防护。
怨气探针巧妙地绕过那些阻碍,终于,在触及某个隐藏的卡扣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声响。
墙壁上一块与周围浑然一体的木饰面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不大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耀眼的珠宝,也没有成堆的现金。只放着几样东西: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檀木小匣子,以及一本封面没有任何文字、质地特殊的黑色硬皮笔记本。
就是它们!
孟红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笔记本和木匣上都残留着张启的气息,以及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隐秘的阴暗能量波动!
她强压下立刻翻阅的冲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鬼体卷起一股阴风,将暗格中的笔记本和木匣子一同包裹,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化作无形阴影,穿透房门,沿着原路,向着那间废弃的储藏室和高窗疾速退去。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没有惊动任何活人,也没有触发那枚玉佩的强烈反应。
然而,就在她的鬼体携带着“战利品”即将穿过那扇高窗,彻底脱离张家宅邸的瞬间——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那枚玉佩,而是来自宅邸地基深处,一股先前被她忽略的、更加古老、更加隐晦的防护法阵,似乎因为那暗格被开启、异物被带走,而被被动触发了!
一股无形的、带着束缚与镇压力量的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以宅邸中心为原点,骤然扩散开来!
虽然这法阵的力量似乎因年代久远而衰减大半,且主要针对的是实体入侵或更强的能量爆发,但这突如其来的束缚感,依旧让孟红的鬼体猛地一滞,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不好!”
孟红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丝毫犹豫,她瞬间燃烧起大量的怨气,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如同挣脱蛛网的困兽,猛地向外一冲!
“嗡——!”
能量涟漪与她的怨气激烈碰撞,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终究是这法阵年久失修,且孟红逃离的决心无比坚决。鬼体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挣脱了那能量的束缚,携带着笔记本和木匣,如同受惊的夜枭,猛地窜出了高窗,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头也不回地向着枯井的方向亡命飞遁!
身后,张家宅邸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孟红知道,这一次,她可能真的触及到了某些核心的秘密,也无疑惊动了隐藏在深处的某些东西。
但无论如何,她成功了。证据,到手了。
夜晚孟红控身行,再探张家寻证据。
这第二次的夜探,比第一次更加惊险,却也更加深入。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两件物品,更是可能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枯井之中,等待着她的,将是对这些证据的解读,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夜临权柄复归红,恨火燃炽探仇府。
潜行匿迹如鬼魅,巧破暗格得秘藏。
笔记本匣蕴玄机,触及根源阵势扬。
险脱束缚携证返,井底将掀惊涛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