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柳村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
田里的稻子已经露出了些许金芒,随着微风摇曳出青中带黄的波浪。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
可今日,却因“老刘头”家接连不断的客人而泛起了涟漪。
老刘头,本名刘元朗,是村里少数几个能说能写的“文化人”,年轻时出外闯荡过不少年,十多年前回了村, 一直孤身一人,住在村北那间破败的土坯房里,靠着村里每月发放的救济和自己种的几亩薄田过活。
他平日里神神叨叨,总爱看星星看月亮,因此在村民眼里,他是个有些“怪”的老头子。
一大清早,就有人看到一个穿着体面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骑着自行车来了老刘头家。
那中年人在屋里待了许久才走,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像是在老刘头那儿吃了瘪
这不,这才刚吃过午饭,老刘头家门口又热闹起来了。
“哎哟,老刘头家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不是嘛!这又来了俩,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大的那个,还骑着黄鱼车!”
几个在家门口纳凉的老妇人,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刘家方向张望。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实青年,吃力地蹬着一辆满载的黄鱼车,车上赫然装了两麻袋东西,沉甸甸的,几乎将车胎压扁。而车斗边上,还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那小孩虽然穿着朴素,但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眉眼清秀,一看就不是村子里摸爬滚打大的野小子。
“这又是哪来的贵客?”
“看这架势,还带了两麻袋东西,肯定不是普通人!”
议论声此起彼伏,带着点农村人特有的热情与八卦。
黄鱼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刘元朗的土坯房前停下。
陈石头跳下车,抹了把额头的汗,憨厚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小师弟,就是这里了吧?”他扭头看向沈凌峰。
沈凌峰身上挎着一个绿色的书包,眼神却在村子里飞速地扫过。
他知道,在这样相对封闭的村落里,任何一点异常都会被放大。
但此时,他顾不上这些。
“大师兄,就是这里!”沈凌峰的声音有些急切,带着一丝不符年龄的激动。
自从早上听到师父的消息,沈凌峰的心神就一直剧烈动荡,无法平静。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在他心底激起狂澜。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子,向那位刘师叔把事情问个明白。
然而,身为顶级风水师的谨慎,还是让他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此时,陈石头已经利落地从黄鱼车上卸下两个麻袋。
“咚!”麻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幕更是引得门口的几个村民探头探脑,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小峰,我们进去吧!”陈石头一手提着一个麻袋,大步走到门前。
沈凌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笃笃——”陈石头伸出满是老茧的指节,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很快被拉开,刘元朗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再次出现在门口。
他看到门外的沈凌峰和陈石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只是扫了一眼那两个麻袋和黄鱼车,便侧身让开了门。
“进来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
沈凌峰走进屋子,目光与刘元朗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沈凌峰感到一股莫名的意味。
刘元朗的眼神深邃而又带着一丝慈爱,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陈石头提着东西进屋,刚放下麻袋,便听到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他刚想出去赔个笑脸,刘元朗已经先一步转过身。
“看什么看!没见过客人吗?都给我回去!”刘元朗突然提高了声音,虽然身形佝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村民们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缩脖子,虽然不情不愿,但也纷纷散去。
刘元朗这才“吱呀”一声,将那扇门重重地关上,将所有的窥探和议论都隔绝在了屋外。
土坯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窗户上糊着的油纸透进来几缕微弱的光线。
屋子里弥漫着艾草和泥土的混合气味,仿佛带着这片土地独有的记忆。
八仙桌旁,沈凌峰、陈石头和刘元朗围坐着。
刘元朗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粗瓷凉水壶,给两人倒上凉开水,然后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那碗,轻呷一口。
他那浑浊的眼神在沈凌峰和陈石头之间扫过,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陈石头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拘谨。他知道这是小师弟要办的正事,自己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沈凌峰深吸一口气,他准备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来意和身份,探寻师父的下落。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刘元朗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们是玄机老儿的徒弟吧?”刘元朗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目光落在陈石头身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远的回忆,“十多年前,我去仰钦观的时候,还见过你,那时你刚到老朽腰高,总是在后院爬树掏鸟窝的野小子。”
陈石头猛地一愣,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没想到这位老人竟然还记得自己,更是对对方的来历感到好奇。
沈凌峰的心头却是一震。刘元朗的这句话,以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让他感到这位老人远比表面看上去要深藏不露。
“老朽刘元朗,是观星一脉的传人。”刘元朗接着说道,目光精准地落在沈凌峰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审视一个宿命中的人。
“你……应该就是玄机老儿说的那个,能得到雀神指引的神奇小徒弟,沈凌峰吧?”
“轰!”
刘元朗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沈凌峰脑海中炸响。
雀神指引!金麻雀?
这根本就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麻雀分身能力,随口编造出来的说法啊!
当初在仰钦观,为了解释自己为何能准确预知一些事情,他灵机一动,说是得到了金麻雀的指引。
师父陈玄机听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戳穿,反而顺着这个说法,叮嘱他要保守秘密。
师兄们也都默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从未对外人提起过半个字。
这世上除了师父师兄们,再无他人知晓这个“秘密”才对!
而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却一字不差地道出了“雀神指引”这四个字!
这也就从侧面上说明了,这个刘元朗和师父陈玄机的交情,远比他想象中要深厚得多。
沈凌峰努力平复着内心剧烈翻涌的情绪波澜,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破绽,必须继续扮演好一个被人道破秘密后既惊讶又困惑的孩童角色。
于是他睁大眼睛,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孩童特有的茫然神色,同时眼底又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光芒。
您……您怎么知道的?他略微前倾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
刘元朗呵呵一笑,那干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却显得异常慈祥。
“今早,老朽听到了雀声。”他伸出干瘦的手指,指了指屋顶,又指向窗外那棵老树,“老朽算了算,就知道今天会有有缘人来。”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便将所有玄机掩盖于平淡之中。
沈凌峰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雀声?计算?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避重就轻,却又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韵味。
他前世也是风水大师,深知世间玄学流派万千,观星望气之术亦有其独到之处。但仅仅凭着雀声就能“算出”他会来,这未免也太巧合,也太神乎其技了。
他更倾向于刘元朗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向他传递某个信息,或者是在试探他。
收敛起心中所有念头,沈凌峰将那份疑惑深藏,继续维持着孩童的纯真与好奇。
“那……那您知道我师父现在在哪儿吗?”他故作天真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和对师父的思念。
这是他此行最直接的目的。
刘元朗那双浑浊的眼睛再次落在沈凌峰身上,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穿透他的伪装,直达灵魂深处。沈凌峰心中一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滴水不漏。
“玄机老儿……”刘元朗轻声念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叹息,似乎还有一丝隐约的敬佩。
“他去了该去的地方,做了该做的事。”
这答复模糊不清,却让沈凌峰心头一紧。
什么叫“去了该去的地方,做了该做的事”?是生是死?是被抓了?还是主动去做了什么?
陈石头这时也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师叔,我师父到底去了哪里?他……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
刘元朗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这天下,大势已成,旧去新来,是必然的。但有些东西,是扎根于这片土地,深入骨髓的。它或许会沉寂,但绝不会消失。放心吧,有缘自会相见。”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沈凌峰,眼神中带着一种期许和审视。
“玄机老儿临走前,我曾给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雀衔生机,龙潜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