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望着跪地千余的山东兵卒,又见刘庆一副装聋作哑之态,不禁握紧腰间刀柄:将军,此等刁民,留之必成大患,不如......
他忽地压低声音,袖中暗纹蟒袍随动作起伏,将他们尽数斩杀。对外只称遭遇贼寇,如此可保将军清誉。
刘庆闻言瞳孔骤缩,他转头看向杨仪,他有些吃惊这个正儿八经的书生也行杀道起来。
风卷起刘庆鬓角碎发,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轻不可闻地点了点头。杨仪疾步寻来李平安,耳语几句后,校场顿时响起刺耳的锁链拖拽声。跪地兵卒似预感到大难临头,哭嚎求饶怒骂声混着
二字此起彼伏,却被火铳的轰鸣声无情碾碎。
齐河之畔,血水混着浮冰缓缓流淌。刘庆立在河畔,李平安指挥兵卒将尸体推入河中,火把映照下,河面翻涌的猩红仿佛从未止息。将军,该回营了。 李平安的声音裹着白气传来。
归途之上,刘庆盯着李平安腰间晃动的酒葫芦,突然开口:你如何看待此事?
李平安咧嘴一笑,露出被酒渍染黄的牙齿:杨参军做得极对!乱世之中,多杀几个流贼算得什么? 他故意将
二字咬得极重,将军为民除害,便是天大的功劳!
刘庆眉头深锁,望着远处济南城若隐若现的灯火,那些明灭不定的光晕,恰似大明王朝摇摇欲坠的国运。他沉声道:今夜所杀之人,不得记功。
李平安笑容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
但参与士卒,每人赏一坛仪封春。 刘庆话音未落,李平安已喜形于色。
好啊!有这美酒,可比军功实在! 李平安搓着手,眼中闪烁着醉意。
刘庆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总有一天,要被这黄汤灌死你!
人生苦短,难得糊涂! 李平安大笑着拍了拍腰间酒葫芦,寒风掠过他满不在乎的笑脸,却吹不散齐河岸边那股刺鼻的血腥气,更吹不散刘庆心中那团沉甸甸的阴霾。
洛阳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将牛皮地图照得忽明忽暗。李自成踞坐虎皮椅上,玄色大氅下隐约可见旧伤留下的疤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镶铜木案。案头密报堆积如小山,最上方那封关于武昌战事的文书。
张献忠那厮竟要攻打武昌? 李自成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青瓷碎裂声惊得帐外亲兵屏息。他抬眼望向阶下两人 —— 牛金星身着暗纹锦袍,鬓角霜白;宋献策头戴六合一统帽,腰间龟壳卜具随着动作轻响。
牛金星抚着山羊胡,目光扫过地图上武昌的标记:闯王,武昌城高池深,又有楚王囤积的粮草器械。左良玉虽素有拥兵自重之名,但其麾下十万大军亦非等闲。况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那楚王再如何悭吝,城破则身死财失,定会拼死抵抗。
宋献策却摇了摇手中卦幡,铜铃叮咚作响:不然。左良玉素与楚王不和,此番移师武昌,本就心怀鬼胎。且张献忠用兵如鬼魅,去年破襄阳、杀襄王,靠的便是出其不意。 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长江蜿蜒之势,若沿江奇袭,截断粮道,武昌城旦夕可下。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声在帐中回荡。李自成眉头越皱越紧,伸手扯松领口,露出脖颈处狰狞的箭伤疤痕。那是朱仙镇之战留下的印记,也让他深知明军城池的难缠。
够了! 李自成猛然起身,虎皮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震得案上令箭如惊雀四散。他虬结的脖颈青筋暴起,望着悬于帐中的《黄河舆图》沉声道:孤意已决,暂信牛先生之言。武昌城高池深,张献忠纵有三头六臂,也难轻易撼动。不过......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长江流域,经此一役,若有机可乘,此城必入我手。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踱至地图前,布满茧子的手指重重戳在潼关:孙传庭在关西厉兵秣马,每日打造的刀枪箭矢能堆满半座山。我若分兵南下,这关中门户谁来把守? 帐内死寂如坟,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惊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李自成突然转身,铁甲靴底碾过青砖,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刘庆那厮于汜水多日,怎突然没了动静?
他想起汜水河畔的惨状 —— 平逆军的火铳如惊雷炸响,己方将士的尸体堆成山岳,京观之上高悬的首级在烈日下泛着青白。
宋献策从怀中掏出密报,素白绢纸上的朱砂批注在烛火下似凝血。闯王请看, 他展开密报时,龟甲卜具在袖中轻响,刘庆早已挥师东进,于济南城外将建奴八万大军生生屠戮至五万。如今阿巴泰困守孤城,他正架起火炮日夜攻城。
什么?! 李自成拍案而起,案上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泼在《黄河舆图》的虎牢关标记处,晕开大片水痕。他死死盯着密报,仿佛要将文字灼穿:他竟不在汜水?
听闻刘庆带去山东的不过万人, 宋献策压低声音,汜水营盘内至少还留有三万精锐。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李自成摩挲着腰间短刃,那是他在商洛山中亲手打造的兵器,刃口至今还留着明军将领的血渍。
如此说来,虎牢关...... 他话未说完,牛金星已抱拳急谏:不可!闯王,军中至今流传着汜水京观的传言,将士们望见平逆军的旗号便两股战战。虎牢关下的森森白骨犹在,此刻贸然进攻,恐未交锋便已军心溃散!
李自成背手踱步,玄色披风扫过堆积如山的兵书战策。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忽大忽小,恍若困兽。良久,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传令巩县守将,派轻骑小队袭扰汜水,大军即刻回洛阳整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的武昌,指尖狠狠掐进羊皮纸,这天下,迟早都是我李自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