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颤抖着撕开封皮,素白信笺上的字迹如毒蛇噬心。当目光扫过 武昌失守 四字时,他踉跄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鎏金鹤形烛台剧烈摇晃。烛火明灭间,左良玉弃城而走 张献忠破城三日 楚王宫室尽毁 等字句如重锤砸向心口。
真丢了?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不敢置信的沙哑。案头未喝完的参汤突然翻倒,褐色汤汁在明黄桌布上蜿蜒,宛如未干的血迹,边患解决的喜悦也随之荡然无存。
王承恩扑通跪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大气也不敢出。殿外暴雨愈发猛烈,雨水顺着飞檐倾泻而下,在丹陛上击起层层白雾。废物!真是废物! 崇祯抓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狠狠砸向立柱,金属碰撞声惊得梁间燕雀四散奔逃。镇纸落地时溅起的碎石划破他的袍角,十万大军!整整十万!竟挡不住小小的流贼! 他来回踱步,靴底踏过散落的奏折。
突然,皇帝扯松颈间的明黄丝绦,猛地掀翻书案。笔架、砚台、奏章如天女散花般坠落,左良玉该杀!朱华奎该剐! 他的怒吼混着雨声,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朕赐他蟒袍玉带,封他平贼将军,竟如此辜负圣恩!
王承恩偷瞄皇帝涨紫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他想起密函中提到的细节 —— 左良玉的大军撤离时,竟还劫掠了武昌百姓三日,楚王朱华奎守着金山银山,宁可投井也不愿资助军饷。而最后,他被张献忠沉江而殉。
这些话到了嘴边,却被皇帝下一句怒斥堵了回去:传旨!命左良玉、方国安即刻整军,务必夺回武昌!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皇帝苍白如纸的脸。崇祯倚着蟠龙柱,望着满地狼藉,忽然想起刘庆对湖广局势的担忧。
那时他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却不想一语成谶。他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只觉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大明江山都在这场暴雨中摇摇欲坠。
暮春的风裹挟着麦香掠过官道,刘庆的玄铁甲胄上还沾着齐鲁的尘土,却被这熟悉的豫东风味渐渐浸润。
他展开陈永福的密函,素笺上 武昌城破,左良玉东遁 的字迹力透纸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末 豫省粮道堪忧 的批注,喉间泛起苦涩。
身旁杨仪看完信件,猛地将信纸拍在马鞍上:这左良玉简直丧心病狂!十万大军竟作鸟兽散......
噤声。 刘庆抬手止住他的怒骂,目光扫过身边。远处考城城墙隐约可见,他却勒转马头径直往仪封方向而去。
三日后,仪封城外的麦田翻涌着碧浪,麦穗已结出饱满的籽粒。知县李时灿头戴乌纱帽,带着三班六房吏员候在城门口,身后百姓捧着新摘的槐花、 麦饼。刘庆翻身下马,甲胄碰撞声惊起田埂上的白鹭,他望着吏员们补丁摞补丁的皂衣,眼眶微热:李公,叨扰了。
县衙后堂,两张木桌拼作一处,粗陶碗里盛着腌萝卜、水煮花生。李时灿斟满仪封春,酒液在碗中荡出琥珀色涟漪:将军此番平虏,实乃豫省之幸。
他夹起一筷萝卜丝,只是武昌变故......
话音未落,刘庆举杯一饮而尽:先饮此杯,国事且容后议。 辛辣的酒意冲上喉头,他想起张城西焦黑的面容,想起济南城头那声震天的爆炸。
夜色渐至时,刘庆独自走向孙苗的家,如今她将前院改成了小店。褪色的酒旗在风中摇晃,仪封春 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白。
推开门,酒坛的醇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孙苗正踮脚擦拭梁上的酒坛,听见脚步声猛然转身。竹梯
倒地,她攥着抹布的手微微发抖,眼眶瞬间通红:先生,你回来了?
刘庆望着她消瘦的脸颊,发间新添的白发刺得他心口发疼。这还是个少女,如今眼底满是岁月刻下的沧桑。你还好吧?
话一出口,却见孙苗拼命点头,泪水砸在粗布围裙上:我很好,很好...... 她突然哽咽着重复,像是要把担忧、恐惧、期盼都融进这简单的字句里。
刘庆伸手接过她颤抖的手,触到掌心密密麻麻的烫伤疤痕。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旧,却让孙苗再也绷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角落里的酒坛静默伫立,见证着这劫后重逢的时刻,而远处黄河的浪涛声,正与这压抑许久的哭声一同,在豫东的夜色里久久回荡。
孙苗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涩,从刘庆的怀中挣脱出来,微微低着头,轻声说道:“先生,对不起。” 声音如同蚊蝇般细微。
刘庆轻轻摇了摇头,“这有何对不起之说。”
孙苗缓缓抬起头,目光闪躲着,瞟了眼刘庆,咬了咬嘴唇,“先生莫不是以为我亦是水性杨花之人?” 她的眼中有着不安,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刘庆微微皱眉,,再次摇头道:“我非此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苗的头发上,那几缕银丝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你如今有此小店,想来也是安稳不少,怎这次见你,却越发的单薄了?可是生意不好?”
孙苗抿着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视线紧紧锁在刘庆身上,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听闻先生军中需要此酒用于疗伤,我便将所赚之钱用于多多的酿造一些,好送与军中去。”
刘庆微微一怔,有些感动,叹了口气道:“你真傻,你需要钱,就给我说啊,何必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
孙苗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提到孩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忧伤,轻声说道:“先生多虑了,如今我们比以前过得好多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轻轻咬着嘴唇,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刘庆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到孙苗面前,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亏待自己,买点好的,补补,你看你现在一阵风都吹得倒,以后还如何寻得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