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高名衡再也按捺不住,“平虏侯浴血奋战时,尔等在何处?济南城破时,尔等可曾提过一个‘战’字?如今却在朝堂上舞文弄墨,颠倒黑白!”
周延儒转身盯着他,眼中闪过阴鸷:“高大人如此维护刘庆,莫不是……” 他故意拖长尾音,“与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勾当?”
殿内文臣如浪涛般层层叠叠涌出,吏科给事中陈启新甩动象牙笏板,乌纱帽颤枝几乎扫落丹墀:陛下!太祖定制
文尊武卑
垂三百年,岂容一介白丁坏了祖宗法度? 他叩首时额头撞在金砖上,刘庆私铸火器、豢养私兵,此等行径与谋反何异!
刑科给事中朱国弼紧跟着出列,素绢上的火器图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臣查遍军器局档案,刘庆所制
自发火铳
并无备案!若不严惩,他日各边镇效仿,朝廷何以为控?
他忽然转向高名衡,高大人屡屡为其开脱,莫非真如周首辅所言,与刘庆有瓜田李下之嫌?
此言如利刃出鞘,直取高名衡要害。武将班列中,襄城伯李守锜咳嗽着后退半步,故意避开高名衡求援的目光。整个武班竟无一人出列声援,唯有盔甲碰撞的轻响,恍若无声的背叛。
够了! 高名衡的袍角扫过满地笏板,尔等满口祖制,可曾记得祖制里还有
有功必赏 ?刘将军歼敌十数万、收复城池若干,按《大明功赏条例》哪一条不该封侯?
他转向崇祯,白发在穿堂风中微颤,陛下若因几句谗言便寒了功臣心,他日流贼再犯,谁还肯为大明卖命?
文华殿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将周延儒的冷笑熏得模糊。他慢悠悠道:高大人既然如此推崇武夫,不妨看看这个 —— 河南有人状告刘庆强占民田千顷,此事若属实,该当何罪?
空口无凭! 高名衡额角青筋暴起,他刘庆于现今连数百两银都拿不出来,又去何占地!
住嘴! 崇祯猛地拍案,震得御案上的奏折滑落,成何体统! 他望着殿下吵作一团的文臣,忽然想起昨夜看过的密报:吴三桂在宁远私扩兵至二十万,左良玉在九江截留漕粮。武人坐大的阴影如毒蛇般缠住咽喉,让他不得不借文官之口敲打刘庆。
崇祯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念刘爱卿战功卓着,特准保留平虏侯爵。至于官职 —— 他扫过周延儒微微上扬的嘴角,着即免去一切实职,留京听用。退朝。
高名衡踉跄着扶住蟠龙柱,望着刘庆单膝跪地接旨的背影,忽觉喉间腥甜。他解下腰间绯鱼袋,重重掷在丹墀上:陛下,臣恳请致仕归乡,望陛下准许。
崇祯凝视着他发颤的白发,想起此人曾在黄河决堤时背着户部账册跪守宫门三日,终是轻叹:准了。
朝会不久,刘庆终是听闻到了消息,步履匆匆穿过朱雀大街。高府门前的石狮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他抬手叩响铜环时,指尖沾了层薄霜。
大人尚未回府。老仆躬身道。刘庆颔首入内,青砖地上投着窗棂的菱花影。他盯着案几上那盏冷透的君山银针,茶汤里沉着片枯叶,随余温微微打转。
廊下传来踉跄脚步声。但见高名衡扶着影壁蹒跚而来,官袍下摆沾满泥渍,腰间鱼袋竟不见了。刘庆疾步迎至阶前,广袖垂地深深一揖:大人今日何苦为学生强出头?学生既入京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反累大人...
子承啊。高名衡抬手打断,枯瘦指节在暮色中发颤。他解下幞头时,几缕灰白鬓发散落:老夫岂独为你?只是...话到喉头化作一声长叹。
二人转入暖阁,高名衡摩挲着青瓷盏沿,釉面映出他憔悴面容:陛下革你官职却留京圈禁,分明是...话音戛然而止,转而道:老夫致仕在即,倒是你...烛火噼啪炸响,在他眼底投下摇曳暗影,这龙潭虎穴之地,你多留一刻便多三分险厄。
刘庆低头凝视自己映在茶汤中的倒影,忽轻笑出声:面圣?怕是要效那李太白欲上青天揽明月
高名衡猛地倾身,官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陛下怎会突然...话音未落,自己先摇头苦笑起来。
飞鸟未尽藏良弓。刘庆漫吟着拾起案上残棋,黑玉卒子在他掌心泛着冷光,学生倒不忧性命,只愁囊中羞涩。若陛下记得发放食邑俸银...他忽然抬眉,见高名衡瞪圆了双目。
大人且宽心。刘庆将卒子地按在棋盘天元位,火器营这事,按《大明律》本该是...他比了个下狱的手势,转而抚掌笑道:如今不过白衣听参,岂非皇恩浩荡?
高名衡喉头滚动,茶盏在他手中轻颤:可那些火器...话音渐低,终化作一句:终究是为社稷...
此时更像是刘庆安慰高名衡了“大人,国有法度,我却破了禁,却还能全身而退,我觉得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高名衡见他轻佻的口气,没由来的拍了他一下头“都何时了,还作耍?京中暗流汹涌,纵是强龙也难翻浪,你须早作筹谋。”
刘庆却问道“大人何时离京?学生当送一程。”
高名衡笑了“我平白捡到你这么个学生,也算是我们有始有终了,我于京中的细软也不多,就一老仆尔,亦不想在陛下眼下晃悠,我想过几日将衙门中事务交妥就回沂州,想想出来也有些年了,却也终得回去了。”
闻得
二字,刘庆指尖微顿 —— 山东一战后,他将缴获物资尽皆截留,此刻难免赧然“大人,学生还真不知道大人是山东人。”
高名衡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亦是猜测到一些,却摆摆手“那些是你从建奴手中所得,再道,我虽为山东人,却与山东官场之人交际甚少,为官而言,自然是有时还是帮亲的。”
刘庆这才道“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