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摇头,目光落在远处崇政殿的飞檐上。七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将 “正大光明” 匾额映得忽明忽暗,恍若多尔衮送来的战报 —— 捷报里掺着水分,像极了朝鲜贡使送来的掺沙参茶。
“郑亲王求见。” 小太监的通报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雨燕。济尔哈朗身着石青补子常服,腰间玉带扣未系紧,露出内衬的月白中衣 —— 这在等级森严的清宫,已是失礼之举。
“太后,” 他单膝跪地,膝盖压碎了砖缝里的苔藓,“多尔衮在朝鲜屠城十日,虽得汉阳,却失民心!如今全罗道义军用‘檀君再世’为名,聚众十万!” 他抬手拭汗,袖口露出半截书信,“这是朝鲜士绅密信,只要让多尔衮退出朝鲜,条件是...”
“条件是恢复朝鲜宗庙?” 布木布泰指尖拨弄着廊柱上的缠枝莲纹,鎏金箔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郑亲王可知,多尔衮昨夜送来的捷报里,说朝鲜已‘吏畏兵服,四境晏然’?”
济尔哈朗的瞳孔骤缩,膝下的青砖沁出冷汗。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多尔衮将朝鲜王室珍藏的《高丽大藏经》充作马料,经页上的金粉蹄印,比任何战报都更能说明战局。
“太后明鉴!” 他向前半步,石青补子蹭上廊柱的朱漆,“多尔衮谎报军情,私吞朝鲜贡金,甚至...” 他压低声音,“与吴三桂暗通款曲!”
布木布泰忽然剧烈咳嗽,苏茉儿慌忙递上蜜渍金桔。她咬了一口,酸甜汁液混着血腥味在口中散开,想起宜嫔悬梁前那封字迹潦草的绝笔信 ——“多尔衮欲以朝鲜为根基,取盛京而代之”。
“郑亲王觉得,该如何处置?” 她将金桔核吐在掌心,望着那枚椭圆的青果,像极了多尔衮送来的东珠。
济尔哈朗从袖中摸出镶宝石的密奏匣,匣盖开合间,露出崇祯十六年的黄历 —— 七月初七,宜开市、动土,忌嫁娶、远行。“请太后下旨,命索尼为监军,即日起程朝鲜。” 他的指腹按在 “忌远行” 三字上,“若多尔衮抗旨...”
廊外荷塘突然 “哗啦” 作响,一条尺长的红鲤跃出水面,尾鳍拍碎满池月光。布木布泰盯着那尾挣扎的鱼,直到它重新落入水中,搅起圈圈涟漪。她忽然轻笑出声,惊得济尔哈朗脖颈后寒毛直竖。
“郑亲王可知,” 她的声音如冰水浇喉,“朝鲜义军中,有支‘白衣军’,专杀留辫的女真人?” 她抚上腹部,那里已显露出五个月的身孕,“等孩子出生,哀家要给他讲‘檀君开国’的故事 —— 朝鲜的神只,总比多尔衮的弯刀更得人心。”
济尔哈朗的后背浸透冷汗,这才惊觉太后的深意 —— 放任多尔衮深陷朝鲜泥潭,既消耗其兵力,又借义军之手剪除其羽翼。待时机成熟,再以 “平叛” 之名召回,那时的多尔衮,怕是连盛京的城门都进不得。
“太后圣明。” 他俯身叩首,额头触到廊柱下的石缝,那里正有株野蒿破土而出,顶开压在其上的金砖。
布木布泰望着漫天星斗,织女星格外明亮,像极了她初嫁时头上的东珠冠。远处崇政殿传来更夫打梆声,三更已至。她起身时,杭绸寝衣扫过廊下的竹席,露出压在席下的半幅朝鲜地图 —— 多尔衮标注的 “稳固区”,此刻正被密密麻麻的红点蚕食,像极了天花患者身上的脓疱。
“苏茉儿,” 她轻声吩咐,“给多尔衮的回旨,就说‘朝鲜战事,悉听摄政王裁断’。” 她顿了顿,又道,“再给多铎的福晋送些蜀锦,她刚生了阿哥,该好好补补。”
夜风卷起廊角的纱幔,露出室内墙上的《盛京防务图》。图上用朱砂圈出的朝鲜半岛,此刻在烛火下宛如一块溃烂的伤口,而盛京的八旗驻防图,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悄调整着兵力部署。
宁远城,暑气蒸腾如沸鼎。吴三桂身披玄铁软甲,立在镇东楼上,望着关外蜿蜒如蛇的边墙。热浪裹挟着沙砾扑在脸上,却压不住他眼底翻涌的暗流。
城楼下,新征的兵丁正扛着粮袋鱼贯而过,粗布麻衣下露出的肌肤被烈日晒得通红,腰间佩刀的铜环碰撞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喘息,在闷热的空气中凝成躁动的音符。
“报 ——” 一名斥候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冲上城楼,“禀平西伯,清军在朝鲜连战连捷,多尔衮已入主景福宫!”
吴三桂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这块玉是崇祯亲赐,此刻却灼得他掌心发烫。他想起日前收到的密信,信纸边缘用朱砂画着一只展翅的鹰 —— 那是来自盛京的信号。多尔衮在信中隐晦提及,愿以放弃辽东三城,换他按兵不动。
辽东三城,目前也在在他囊中,你却以一个不属于你的东西来换我按兵不动?吴三桂想来好笑,崇祯让他近逼盛京,他却也知虽然这清军日前主力在朝鲜,但其它各旗的战力也不容小觑,纵然自己日前已征兵至二十万,却还是没有与之一战之信心。
“传令下去,” 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全军进入戒备状态,加强山海关防线巡查。” 话语平淡,却暗藏玄机。
夜幕降临,宁远城沉浸在一片昏黄的灯笼光晕中。吴三桂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展开舆图。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恍若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他的指尖沿着山海关、宁远、锦州一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盛京的位置。
那里,明清的博弈正酣,而他,手握关宁铁骑,成了这场权力游戏中最关键的筹码。
“大人,京城密使到。” 亲卫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黑衣男子悄然入内,从怀中掏出密信。
吴三桂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 崇祯严令他即刻整备五万大军,准备驰援朝鲜。信末朱批的字迹潦草凌乱,透着难以掩饰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