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平壤帅帐内,耿仲明将密报狠狠拍在檀木案上。羊皮纸上 “明军现于黄州” 的字迹未干,墨迹却似要渗进纹理深处。“这明军不是南下釜山了吗?如何出现在黄州?” 他扯松胸前盘扣,鎏金蟒纹在烛火下扭曲如蛇。
副将小心翼翼趋前,玄色补服沾着未及掸落的尘土:“将军,坊间传言那刘庆得仙人授法……”
“混账!” 耿仲明踢翻脚边铜火盆,炭火星子溅上副将蟒袍下摆,“难不成他还能腾云驾雾?怎不说他是西天如来转世!”
副将慌忙扑灭火星,额角沁出冷汗:“还有人说他是紫微星降世……”
“住口!” 帅帐轰然作响,案上令箭簌簌滚落。耿仲明抓起狼毫狠狠折断,竹屑飞溅间,眼中腾起熊熊怒火,“他若真是神,岂会被崇祯玩弄于鼓掌间?传令下去,再有妖言惑众者,立斩!”
待副将噤声欲退,耿仲明却忽抬手:“慢着。” 他踱步至朝鲜舆图前,指尖划过黄州与平壤的蜿蜒线条,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成狡黠的光,“他们拿下黄州,可有再行军?”
“尚未异动,应是在休整。” 副将擦去额汗,“只是……”
“只是黄州粮仓未及转移?” 耿仲明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铜铃乱颤,“无妨!就让他吃饱了再战!我倒要看看,这个让阿巴泰折戟济南的‘天神’,究竟有几分本事!” 他猛地抽出佩剑,寒光映得舆图上 “汉阳” 二字忽明忽暗。
副将望着主帅眼中疯狂的神采,不禁握紧腰间刀柄:“将军,此人善用火器,又能以少胜多……”
“火器?” 耿仲明剑尖挑起副将下巴,冷笑如冰,“济南之战不过侥幸!如今他万里奔袭,怕是连火石都凑不出十颗!数万乌合之众,没了火器,不过是待宰羔羊!” 他将剑鞘重重砸在案上,震得满案文书纷飞,“即刻修书摄政王,就说耿某愿立军令状 —— 不擒刘庆,誓不还朝!”
暮色渐浓,平壤城已响起整军号角。耿仲明望着城外集结的五千铁骑,铁甲映着晚霞宛如赤色洪流。他轻抚剑柄上的螭龙纹,想起多尔衮临行前的叮嘱,嘴角勾起残忍弧度 —— 这一仗,不仅要踏平黄州,更要让刘庆的 “神话”,永远埋葬在朝鲜的土地上。
明,朝大军虽在休整,刘庆却不敢松懈,如今身处黄州,这里的城防几不可用,如何能防守这清军铁蹄,而这黄州又就在平壤的眼皮下,若是平壤之敌倾巢而动,以自己这疲弱之师是难以抵挡,而且这耿仲明虽为明降将,但也定然是有几把刷子,要不然清人如何敢放心使用。
刘庆在心中将可能的作战之法想了个遍,也无法破解这个局面,现在是守在黄州还要稍微好一点,一旦离开黄州,那人腿如何跑得过耿仲明的马腿?
“将军,前方就是大同江。” 朴大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庆抬眼望去,只见江面波光粼粼,对岸的平壤城轮廓隐约可见,城头的 “清” 字旗在晨风中懒洋洋地飘着。
刘庆斜倚在枯树旁,手中握着半块掺着观音土的饼子,望着天际盘旋的寒鸦,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连日征战,军中粮草见底,耿仲明的大军又即将压境,此刻的局势,恰似这即将坠入深渊的夕阳,黯淡而危急。
忽闻芦苇荡中传来细碎声响,似有风吹草动,又似有人蹑足而行。朴大勇眼神一凛,腰间朴刀已出鞘三寸,身旁士卒亦纷纷握紧兵器,寒芒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随着一阵 “簌簌” 声,四道人影自芦苇深处窜出,他们衣衫褴褛,却个个目光如炬。
“可是天朝刘将军?” 为首之人高声叫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刘庆缓缓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正是,你们是何人?”
四人 “扑通” 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等乃平壤义民!不堪清人暴虐,加入义军。今闻上国天兵降临,特来相助!” 说话间,那人抬起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眼中却闪烁着炽热的光。
刘庆眼皮微抬,语气冷淡:“你们助我?如何助?”
“金大人早有安排!” 另一人急切道,“我等潜伏平壤城中,只待时机。如今耿仲明即将倾巢而出,明日便要攻打黄州。金大人说,此乃天赐良机!”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平壤城高墙坚,易守难攻。将军无需与耿仲明正面交锋,只需趁虚夺城。待他回援时,前有坚城,后无退路,纵有五千铁骑,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刘庆心中一动,却仍面沉如水。他瞥了眼朴大勇,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是何时机?细细说来。”
“耿仲明明日率军出征,城中守备必然空虚。” 那人压低声音,“更关键的是,清人军中早有我等内应。将军大军一至,里应外合,城门自开!”
刘庆眉头紧锁,眸中警惕之色更浓。他盯着朴大勇,目光似在询问 “可信否”。朴大勇抱拳问道:“你所说金大人为何人?”
“金尚宪!金大人乃我朝鲜三朝老臣,忠心耿耿!” 那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一枚古朴的铜印,“金大人料想将军多疑,特命我等带上他的印鉴为信!”
朴大勇接过印鉴,借着余晖仔细端详。印纽上的蟠螭纹栩栩如生,底部 “金尚宪印” 四字苍劲有力,与他昔日见过的文书印鉴分毫不差。他恭敬地将印鉴呈给刘庆:“侯爷,确实是金大人的印鉴。”
刘庆摩挲着印鉴,陷入沉思。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便能扭转乾坤;赌输了,数万将士的性命将付诸东流。耳畔仿佛响起了济南之战的炮火,想起了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兄弟。如今,又要将这么多人的性命押上赌桌……
“你们随我先回黄州。” 刘庆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