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火星子透过窗纸溅在刘庆甲胄上,转瞬便熄灭成黑色的痂。
你后悔过吗? 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弩机零件,用百姓的铜簪铸箭,用寺庙的铜钟造械,若佛祖真有灵......
佛祖? 刘庆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若佛祖有灵,何至于让朝鲜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他抓起一把碎铜钱,任由铜屑从指缝间漏下,我只信人定胜天。
这话让李孝明想起金尚宪的密信,里面写着 刘将军如淬火之钢,虽寒冽却可斩乱麻。她望着他被火光染成古铜色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被称作
的男人,心底藏着比任何人都炽热的火。
刘庆忽然起身,披风扫过满地狼藉。他走到窗边,望着工坊方向腾起的浓烟,想起商丘,他也是这样征集全城铁器。那时有个老妇人抱着亡夫的佩刀来献,刀柄上还刻着 保家卫国 四个字。
李孝明猛地抬头,对上他复杂的目光。她忽然懂了 —— 他的残酷,从来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因为清醒地知道,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里,任何一丝软弱都会招致灭顶之灾。就像此刻,他剜去百姓的
做兵器,实则是在剜自己的心。
诸葛连弩射程不足,我知道。 刘庆踢开脚边的废铁,但只要能在百步内洞穿重甲,就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多尔衮以为我没了火器就成了跛脚虎,却忘了,虎就算没了牙,爪子也能撕裂猎物。
工坊的梆子声突然变了节奏,那是换班的信号。刘庆摸出怀里的火铳,轻轻擦拭着枪管 —— 这是他带来的唯一一支完整火器,里面永远装着一发子弹,留给最关键的时刻。
等强弩成军,我要让多尔衮看看, 他忽然露出森然笑意,什么叫
联军火器不足,却有百万民心为刃
他转身时至于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等战争结束,我会向众民谢罪。
李孝明望着他的背影,或许在这个乱世,刘庆就是上天派来的 ,用杀戮与铁血,为朝鲜百姓劈开一条生路。而那些被投入熔炉的信仰与希望,终将在战火中重铸,成为照亮黎明的星火。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亮工坊的屋檐。那里,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仍在忙碌,将最后的耕牛筋缠上弩机。
他们或许怨恨过、诅咒过,但当看到三棱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时,眼底又会燃起渺茫的希望。
金尚宪冲进议事厅时,袍角还沾着未及掸落的铁屑。他望着刘庆案头堆成小山的弩机图纸,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 —— 那些用柞蚕丝与牛筋混合制成的弩弦样品,正泛着琥珀色的冷光,宛如一条条蛰伏的毒蛇。
侯爷! 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柞蚕丝已按三成配比备妥,蛇皮取自咸镜道的黑眉蝮蛇,鳔胶熬了整整三日三夜...... 只是...... 他顿了顿,想起昨日强征民户蚕丝时,老妇抱着嫁衣痛哭的模样,百姓家中的存丝已被搜尽,再要......
够了。 刘庆抬手打断,指尖划过弩弦样品,触感比预期的还要坚韧。他忽然想起济南之战时,一位老匠人曾说 弓弦如人心,越压越坚韧。此刻,他但愿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朝鲜百姓。
弩箭几何? 他的目光扫过金尚宪身后的工匠,那人捧着的箭簇样品还在滴水 —— 刚从淬火池中取出,刃口泛着幽蓝的光。
铁箭十万,铜箭三万...... 金尚宪的声音越来越轻,实话说,平壤城连铁锅都熔了,如今要找块铁屑,比寻金子还难。 他望着刘庆骤然拧紧的眉头,硬着头皮补了一句,若把城墙上的铁钉撬下来......
不必。 刘庆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火药呢?
这个问题让金尚宪一愣。自刘庆禁止火器外流后,朝鲜义军对火药的用途一直揣测纷纷。他咽了口唾沫,答道:土硝倒是充裕,只是硫磺稀缺...... 目前只有五万斤,若再给卑职一月......
等不及了。 刘庆猛地起身,甲胄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多尔衮此人,最擅长趁你病要你命。前番耿仲明败北,他必定亲率大军前来,要将我们碾死在平壤城下。
金尚宪的脸瞬间惨白。他曾在盛京见过多尔衮阅兵,八万铁骑踏过雪地时,连天上的雄鹰都不敢盘旋。此刻想起那场景,膝盖竟有些发软:那、那侯爷可有对策?
刘庆却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弩机:对策?自然是先从他身上咬下两块肉来。
与此同时,黄海之滨,尚可喜望着海上若隐若现的明军旗号,手中的象牙佛珠
断裂。珍珠滚落在甲板上,映出他眼底的惊疑不定:你说什么?刘庆去了平壤? 他猛然转身,怒视着来报的谍子,那这些战船......
回王爷, 谍子伏地叩首,怕是声东击西之计。摄政王已下令,命您即刻回师汉阳!
尚可喜盯着远处的战船,忽然想起孔有德的警告:刘庆之诡,甚于田单。 他握紧腰间的玉柄弯刀,却在触到刀柄上的
二字时,指尖微微发颤 —— 这柄刀是多尔衮亲赐,寓意 忠清报国,可此刻,他却觉得那两个字烫得灼手。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回师。 转身时,瞥见一名清兵正在割取朝鲜百姓的发辫 —— 那是多尔衮为防止混入义军而下的 剃发令。断发落在地上,像一条条死去的蛇,让他想起刘庆在济南之战后,悬在刘庆平虏军卒身后的清兵发辫串成的 辫子旗。
崇祯十六年十月,雁门关外的胡笳声尚未消散,朝鲜半岛已先一步坠入战争的阴云。多尔衮勒住胯下的乌云踏雪,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片遮蔽天光的阴云。他望着眼前六万大军扬起的烟尘,手中令旗上的
字被鲜血浸透,那是用耿仲明的血写就的
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