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握缰绳的手骤然收紧,雁翎刀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他望着金尚宪眼中意味深长的笑意,忽然想起昨夜议事时,老臣曾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刻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倒像是早有预谋。
金大人,你这是...... 刘庆刚要开口,却被李孝明抢过话头。
侯爷若是担心我拖累, 她突然抽出腰间短刃,在众人惊呼声中割下一绺青丝,这便以发代首,若有差错,任凭处置! 乌黑的长发飘落江心,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江风掠过,吹得刘庆甲胄上的铜铃叮当作响。罢了。 他别过脸去,策马向前,若敢分心,本侯定不轻饶。
身后传来李孝明清脆的笑声,混着金尚宪欣慰的叹息。大军重新整队,朝着长白山密道进发。
暮色中的平壤城如同一具焦黑的巨兽遗骸,残垣断壁间飘着未散的硫磺味。多尔衮立在坍塌的城楼上,玄色蟒袍沾满灰烬,腰间的东珠朝珠散落了大半。他望着满地哀嚎的士卒,听着阿济格骂骂咧咧地包扎伤口,掌心死死攥住半块烧焦的粮袋 —— 那上面 平壤粮仓 的朱印,此刻已扭曲成狰狞的黑痂。
入城万人,半数带伤而归! 索尼捧着沾满血污的名册,声音发颤,那些砖石混着火药,当真是防不胜防......
够了! 多尔衮突然踹翻身边的青铜灯台,火星溅在一名伤兵脸上,惊起一阵惨叫。他望着城外未损的主力大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刘庆这疯子,宁可焚城也不留一粒粮!
夜风卷起满地焦粮,沙沙声响如厉鬼呜咽。多尔衮踱步至残破的城墙边,望着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六万大军每日需千石粮草,如今平壤粮仓化为灰烬,莫说征战,连维持三日都成问题。
报 ——! 探马的急报撕裂夜色,刘庆率部向新义州而去!
多尔衮猛地转身,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向北? 他摩挲着下颌,想起刘庆在济南之战时惯用的 声东击西,心中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正当他皱眉沉思时,又一名探马踉跄而来,浑身血迹斑斑:禀王爷!刘庆已过鸭绿江,正朝盛京方向急行!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阿济格手中的酒囊
落地,酒水在焦土上洇出深色痕迹。多尔衮感觉喉间发紧,眼前浮现出盛京那座巍峨的宫殿 —— 此刻城内仅有数千老弱残兵,而精锐主力全在西线防御吴三桂。若刘庆趁机......
备马! 他的怒吼震得檐角铜铃乱响,传令三军,即刻向新义州进发! 转身时,蟒袍扫过城墙上未爆的火药桶,惊得亲兵们脸色煞白。
王爷! 索尼急步上前,我军刚遭重创,此刻追击恐中埋伏!况且粮草......
粮草? 多尔衮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等刘庆端了盛京,我们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他抽出狼首刀,刀锋指向北方,传本王令:各路探马日夜兼程,务必在刘庆之前抵达盛京!违令者,斩!
夜幕笼罩下,清军大营骤然沸腾。号角声、马蹄声、甲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多尔衮翻身上马,望着平壤城最后一抹火光,想起刘庆在济南之战后写的战报:攻敌之所必救,方能破局。 原来从焚毁平壤的那一刻起,刘庆的目标就从未是这座城池 —— 而是他多尔衮的命门,盛京。
刘庆,你果然够狠。 他握紧缰绳,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但本王倒要看看,是你的弩箭快,还是我的铁骑更快! 说罢,一夹马腹,率先冲入夜色。身后,六万大军如黑色洪流,朝着北方汹涌而去,扬起的烟尘遮蔽了漫天星斗。
长白山的晨雾如棉絮般缠绕着陡峭的崖壁,刘庆勒住战马,望着身后蜿蜒如蛇的队伍,心中泛起一阵钝痛。大军已行军两日,明军士卒们大多鞋履磨穿,甲胄歪斜,不少人靠在树干上急促喘息,手中的强弩竟比他们的身躯还要沉重。
大人,前队已至鸭绿江畔! 斥候的声音带着喘息,但后队...... 未跟上!
刘庆捏紧缰绳,他看见一名年轻士兵坐在石头上,捧着渗血的脚掌发呆,身旁的弩机上还沾着夜露 。
杨清。 他的声音混着山风,低沉如暮鼓,传本侯令:体弱及伤重者,尽入山林暂避。
大人! 杨清惊呼,如此一来,我军兵力折损过半!若多尔衮追来......
若不如此,全军皆葬于此! 刘庆猛地转身,甲胄上的铜片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你看看他们! 他抬手扫过整支队伍,如何抵挡八旗铁骑?
杨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士兵们面色苍白,身形疲惫,且听到刘庆讥笑道“这就是定边侯给本侯的精兵。”
杨清有些郝然,他对此心知肚明,他转而道可是盛京......
盛京之事,自有计较。 刘庆摸出怀中的火铳,轻轻擦拭着枪管,你带一千精兵先行,其余人......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能走多远,走多远。
山风掠过,吹得崖壁上的松树沙沙作响。那名伤兵忽然站起身,单腿蹦到刘庆马前:大人!我还能走! 他的脸上沾满尘土,却掩不住眼底的倔强,让我跟着您去盛京!
刘庆望着他,想起济南之战时,有个小兵也是这般坚持,直到被流箭射中咽喉。他伸手按住伤兵的肩膀,触感瘦得硌手:听令。 他从腰间解下一袋炒米,塞进对方手中,入山后,寻朝鲜猎户带路,十日之后在江界等我。
伤兵望着手中的炒米,忽然眼眶通红。他猛地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转身一瘸一拐地汇入山林。其他士兵见状,虽有不舍,却也纷纷朝着山林深处走去,脚步声惊起几只栖息的山雀。
暮色渐浓时,刘庆的军队已不足五千人。李孝明望着越来越稀疏的队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木槿花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