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望着婴儿粉嫩的小脸,忽然轻笑:让多尔衮暂缓进军。
暂缓? 苏茉儿惊道,可王爷恨不得将刘庆碎尸万段......
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布木布泰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至少...... 在孩子满月前,本宫不想让他死。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残月,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过了满月,随他去吧。
布木布泰有些疲惫道“你去寻他,见到他,告诉他,让他来见本宫,如果他依旧不肯,那也别怪我了。”
苏茉儿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复杂的太后,又低下头“诺。”
集安城外,多尔衮的马鞭抽在江岸巨石上,迸出的火星转瞬被江风熄灭。他攥着懿旨的手青筋暴起。
太后为何下旨? 他的声音混着江涛拍岸的轰鸣,掐住传旨太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那小太监身着四品蟒纹宫服,却被捏得脸色发紫,涕泪横流:奴、奴才真的不知...... 太后只说...... 只说王爷需速速返京,切勿穷追......
多尔衮猛然甩袖,太监踉跄着跌倒在芦苇丛中。他望着对岸早已空无一人的渡口,想起三日前探马回报的 刘庆部只余数千兵马,忽然想起布木布泰口中的《孙子兵法》里那句 归师勿遏,穷寇莫追。江心漂来半片破碎的
字战旗,在暮色中宛如一片血迹,刺痛了他的眼。
收兵! 他的怒吼惊飞芦苇丛中的水鸟。马鞭重重落下,乌云踏雪一声长嘶,踏碎了岸边堆积的箭簇。身后三万铁骑缓缓转身,甲胄碰撞声中,不知谁的强弩掉在地上,发出寂寥的闷响。
盛京的十月,太后所在的凤仪阁,铜炉烧得通红。多尔衮闯过重重宫娥时,众人也阻拦不住他的怒火。
暖阁内弥漫着乳香与龙涎香的混融气息,他看见布木布泰正倚在九曲雕花榻上哺乳,婴儿的啼哭突然让心软下来。
大玉儿......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却在触及她眼底的冷意时骤然凝固。布木布泰将孩子递给乳母,指尖轻轻拂过衣襟上的东珠璎珞,每一颗都折射出冷冽的光:摄政王这是要逼宫么?
多尔衮浑身一震,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忘了摘去甲胄,腰间狼首刀的刀柄还沾着集安的泥土。他慌忙单膝跪地,铁制护膝磕在金砖上发出脆响:臣弟不敢。只是前线军情紧急,太后为何突然......
为何? 布木布泰轻笑,起身时披风扫过炭盆,火星溅在她绣着金凤的裙摆上,穷寇莫追的道理,摄政王竟忘了?刘庆不过万人残兵,纵是猛虎,也掀不起大浪。倒是你 —— 她忽然逼近,袖口露出的翡翠镯子撞在他护心镜上,军粮尽毁,朝野震动,你让本宫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殿内温度骤降。多尔衮望着她鬓角新添的细纹,想起十四岁的布木布泰在科尔沁草原上纵马的模样,那时她的发间还别着野蔷薇,笑声能惊飞整个草场的蝴蝶。
臣弟已将朝鲜的金银珠宝、男丁女婢押送回京,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辩解,足够弥补军需损耗......
够了! 布木布泰猛地转身,翡翠朝珠在颈间绷成一线,朝鲜义兵四起,皆因你纵容士兵屠城劫掠!济尔哈朗已联名六部上奏,说你
专擅威福,意图不轨
她忽然压低声音,更有人弹劾你在朝鲜,图谋......
荒谬! 多尔衮惊怒交加,却在目光触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骤然噤声 。
布木布泰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她挥手屏退乳母,殿门关闭的轻响中,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多尔衮, 她的声音忽然温柔,却比冷言冷语更令人心惊,你我皆知,有些路一旦走偏,就再难回头。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掠过他耳后那道淡疤,如今新皇年幼,本宫需要你做大清的柱石,而非......
而非什么?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皱眉,大玉儿,你明明知道我......
住口! 她猛地抽回手,白玉镯子应声而碎,这里只有太后与摄政王。 她望着满地玉屑,忽然轻笑,明日早朝,你且递上《请罪疏》,就说因中刘庆奸计,致粮草被毁。至于朝鲜...... 她顿了顿,暂且休兵吧。现在朝鲜就算拿下也如同鸡肋了,而大明已生巨变,我们的方向应该变了。
多尔衮望着她决绝的神情,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可他却甘之如饴。
是,太后。 他叩首在地,声音里带着认命的苦涩,臣弟告退。
他起身时,瞥见暖阁角落的摇篮里,婴儿正睁着眼睛看他。那双眼睛像极了布木布泰,却又藏着几分他读不懂的狡黠。
殿外,北风卷起满地琼瑶。多尔衮踩着雨水走向玄武门,腰间的狼首刀忽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 那是布木布泰送他的成年礼,刀柄内侧还刻着 生死相随 四字。
他摸过那些早已被岁月磨平的刻痕,忽然轻笑出声。原来所谓 生死相随,不过是她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则死。
崇祯十六年深秋,大巴山的雾气像浸透墨汁的棉絮,裹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将栈道上的马蹄声压得沉闷。李自成勒住青骓马,望着崖壁上 蜀道难 的摩崖石刻,铁胎弓上的牛筋弦还在滴着水 —— 三日前在剑门关,他用这张弓射穿了张献忠亲卫的咽喉。
闯王,前队已控住阳平关! 刘体纯的吼声震落崖上枯藤,他的铁鞭缠着半幅蜀锦,那是从张献忠收刮之中抢来的,此刻却被雨水浸得发臭。李自成摸了摸腰间的鎏金鞘短刀,刀鞘上
字烙痕在雾中若隐若现,三日前他在成都皇城与张献忠算是彻底的决裂。
张献忠的酒盏砸在蟠龙柱上时,檐角铜铃正响到第九声。他赤着上身,胸前的豹子纹身随着呼吸起伏,酒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闯王!这四川天府之国,够弟兄们快活三辈子!你偏要去那穷陕北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