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明握紧火铳,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风雪覆盖,宛如从未有人走过。
她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父王戴着建奴的冠冕,而刘庆的火铳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此刻手中的火器沉甸甸的,像极了她戴上王冠那日,金印在掌心留下的压痕。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雪幕时,刘庆已踏上开往登莱的福船。他站在船头,望着朝鲜半岛渐渐消失在雾霭中。
汉阳城昌德宫,李孝明抚摸着火铳上的刻痕,将密诏塞进木槿花簪的夹层。“杨清。。。。。。”
福船的铁锚砸进登州港的淤泥时,刘庆正用燧石刀刮去火铳枪管上的海盐结晶。海风卷着腥气掀开舱帘,露出港岸上黑压压的人群 —— 杨文岳穿着簇新的飞鱼服,玉带扣在残阳下闪着冷光,身后二百名缇骑按刀而立,甲叶碰撞声惊起一群啄食船蛆的海鸟。
杨大人这是...... 刘庆踏过跳板的脚顿住了,靴底沾着的朝鲜海沙簌簌掉落,在登州的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杨文岳抢步上前,蟒纹补服扫过他玄甲上的血痂,笑容里掺着渤海湾的寒气:恭喜侯爷光复朝鲜,奇功盖世啊!
侥幸罢了。 刘庆淡淡道。
杨文岳忽然压低声音:侯爷过谦了,只是......
只是建奴为何不反攻? 刘庆接口道。
侯爷说笑了, 杨文岳突然正色,从袖中抽出明黄卷轴,平虏侯刘庆,接旨!
刘庆有些诧异,但他马上单膝跪地时,听见海鸟在头顶盘旋的鸣叫。诏书念到 朝鲜既复,着刘庆即刻班师,所部暂屯登州 时,不由轻微皱眉。
臣,接旨。 刘庆磕头时,额头撞在青石板的凹坑里 —— 那是万历年间倭寇围城时留下的弹痕。杨文岳亲手扶他起身,指尖在他甲胄的
字标记上停顿片刻,低声道:侯爷可知,京营三大营已调往居庸关?
登州港的潮水拍打着码头基石,刘庆望着三艘扯着
字旗的福船驶入锚地,船首狼头图腾在残阳下投下狰狞阴影。腰间本该别着火铳的位置空着,那里现在只留着李孝明绣的木槿花护腰,花瓣上的金线被海水浸得发暗,像极了他此刻沉郁的心情。
杨大人真是好算计。 他盯着杨文岳腰间晃动的绣春刀,鲨鱼皮鞘上的血槽在夕照下泛着冷光。
缇骑们的佩刀组成扇形逼来,刀光与远处
字旗的红光交织,将港区青石板染成斑驳血色。杨文岳后退时,飞鱼服下摆扫过刘庆靴边的朝鲜海沙,沙粒里还嵌着汉阳城头的砖屑。
侯爷误会了。 杨文岳的笑容僵在脸上,乌纱帽颤枝被海风吹得乱晃,只是奉圣谕......
圣谕? 刘庆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海腥味。
缇骑们的刀光突然齐颤,杨文岳猛地挥手:拿下!
刘庆将手中的佩刀掷在地上,刀刃插入青石板的缝隙,惊起一群躲在砖缝里的螃蟹。我听旨。
杨文岳又从怀中展开一副明黄卷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庆于朝鲜私立国主,有悖国体,紊乱朝纲......
侯爷请吧。 杨文岳收起圣旨,绣春刀出鞘寸许,鲨鱼皮鞘摩擦声如毒蛇吐信。
杨文岳, 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潮水声,你可知朝鲜百姓如何称呼李孝明?
放肆! 杨文岳的绣春刀抵住他咽喉,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他们叫她
木槿女王 。因为她像木槿花一样,被践踏后还能再开。
缇骑们推着他走向囚车时,刘庆忽然抬头望向朝鲜的方向。他想起李孝明握着他送的火铳,站在昌德宫城头的模样,枪管上的
刻痕此刻应该正被朝鲜的月光照亮,像一道永不熄灭的火种。
囚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刘庆蜷缩在狭窄的车厢里,闻着木板上陈年的血腥气,忽然笑了 —— 他终究没能改变历史的轨迹,但至少在朝鲜的土地上,有个女子握着他送的火铳,守着那个被故国遗忘的
字。而他此刻走进的罗网,不过是这乱世中,又一个注定的注脚。
囚车碾过真定府龟裂的官道时,刘庆透过木栏望着路边被战火焚毁的驿站。驿丞的尸体吊在歪脖子槐树上,官服下摆被野狗啃得稀烂,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中衣 —— 那补丁的针脚,押送的缇骑挥鞭抽打狗群,鞭梢卷起的尘土中,他看见远处地平线上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李闯王破平阳了! 押解官勒住惊马,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刘庆摩挲着囚车木栏上的刀痕,路边逃荒的百姓跪在车旁,有人捧着龟裂的陶碗,目光却齐刷刷盯着囚车里的红袍罪臣。
按这速度,太原撑不过半月。 押解官的马鞭指向北方,那里隐约传来火炮轰鸣。
侯爷,吃点吧。 老缇骑递过干硬的麦饼,饼上霉斑像极了朝鲜半岛的轮廓。刘庆咬下一口,麦麸刮得喉咙生疼,此刻车外传来难民的哀嚎,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却连这麦饼也吃不上。
三月...... 等不到三月了。 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缇骑惊恐地后退,以为罪臣疯了。刘庆望着天边疾驰的乌云,想起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的煤山,那棵老槐树现在应该抽出新芽了吧?可如今这新芽,却要被李自成的
字大旗与建奴的八旗铁蹄一同踏碎。
囚车铁栏硌着刘庆肩胛骨时,他正望着保定府瓮城墙上剥落的石灰 —— 那下面隐约露出宣德年间的青砖,砖缝里嵌着前朝戍卒的骸骨。
城门将军的绣春刀挑破文牒的声响,就是那个在朝鲜立女王的侯爷? 将军甲叶上的狼头图腾在残阳下泛着油光,他用刀尖挑起刘庆的下颌,可惜啊,天大的功劳,也是为他人作嫁衣!
刀锋擦过喉结的刹那,刘庆闻到对方甲胄里渗出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