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袍袖扫过案头,象征皇权的玉玺险些滚落,惊得司礼监太监王承恩抢步上前扶住。
殿内死寂如坟,唯有崇祯粗重的喘息声回荡。良久,他挥袖掷下旨意:“削去吴三桂定边侯爵位,暂留山海关总兵之职,戴罪立功!吴襄着降三级,仍留原任!再有败绩,定斩不赦!”
旨意声落,吴三桂瘫倒在地,吴襄的白发被泪水浸湿,贴在惨白的脸上。而阶下群臣,有的暗自窃喜,有的面露忧色。
太和殿内烛火摇曳,熏香缭绕间难掩压抑沉重的气息。崇祯皇帝枯坐龙椅,眼窝深陷,青黑的眼圈昭示着彻夜未眠的疲惫,袖口处干涸的墨渍是昨夜批阅军报留下的印记。
他下意识摩挲着御案上那道因地震而生的龙纹裂隙,声音沙哑而焦虑:“太原陷落之事,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户部尚书倪元璐踏前一步,蟒袍下摆扫过青砖,笏板上的灰尘簌簌而落。他神色凝重,袖中滑落的蔡懋德绝命诗抄本上,血渍早已干涸,字迹却依旧刺目。
“陛下!太原乃北方锁钥,今落于李自成之手,如鲠在喉!蔡懋德自缢殉国,赵建举举家自焚,毛文炳拒降被肢解,此等忠烈,当厚加表彰,以慰忠魂、励士气!”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激昂,“且宁武关周遇吉尚在坚守,陈永福虽兵败,却率残部退往宁武关,兵力虽折损过半,仍可一战。臣恳请速调三边劲旅东出固关,檄左良玉北扼怀庆,与宁武关守军形成犄角之势,共击贼寇!”
然而,他未言明三边总督余应桂麾下仅有残兵八千,左良玉更是心怀异志,拥兵自重。
兵部尚书张缙彦却面露难色,缓步出班,手中笏板无意识地划着地面,指尖微微发颤。他偷瞥了眼次辅陈演,见其闭目捻动佛珠,似在默许,才开口道:“陛下,如今宣大精兵尽丧,各地兵力捉襟见肘,李自成势如燎原之火,贸然出兵,恐难有胜算。关宁铁骑需卫京师,若轻调吴三桂,建虏必将乘虚而入。依臣之见,当以固守重镇为要,待时局有变,再徐图进取。”
朝堂上顿时争论声四起,主战派与主守派各执一词,莫衷一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突然跪地,老泪纵横:“陛下!局势危急,恳请奉陛下南迁,暂避贼锋,以图...”
“住口!” 崇祯暴怒,抓起案上砚台狠狠掷出,砚台砸在蟠龙柱上,石屑飞溅,“朕岂能效那偏安之君?!” 这一掷,彻底断了南迁之议。
首辅陈演袖中藏着李自成的招降密信,始终沉默不语;京营提督李国桢盔甲未卸,心中却满是苦涩 —— 那号称十万的京营,实则不过三万老弱残兵,半数火绳枪锈蚀,不堪一战。
吴三桂之父吴襄立在柱后,嘴角挂着冷笑,盘算着关宁军这张家私军的未来。
崇祯皇帝枯坐在龙椅上,冕旒随着他颤抖的呼吸轻晃。他望着阶下吵得面红耳赤的臣子们,恍惚间竟觉得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的迷雾之中。
“够了!” 崇祯突然拍案而起,御案上的朱砂笔滚落,在黄绸奏章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般的印记。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凉,“追赠蔡懋德、赵建举、毛文炳等殉国官员,厚恤其家属;发内帑三万两犒赏山西残军,着陈永福固守宁武关,与周遇吉协同防御;诏命陕西孙传庭部驰援。” 旨意落下,殿内终于陷入死寂,唯有更漏滴水的声音,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
兵部尚书张缙彦望着龙椅上形容枯槁的帝王,喉结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跨出半步:“陛下,孙督师已经…… 已经殉国了。”
崇祯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殿外寒风呼啸着卷进殿内,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将他苍白如纸的脸映得忽暗忽明。“原来督师也殉国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仿佛此刻才真正清醒过来。想起他那句 “臣此去,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托”,如今却早已化为黄土。
他缓缓跌坐回龙椅,冕旒歪斜地垂落,白玉珠串碰撞出凌乱的声响。满朝文武皆噤若寒蝉,看着帝王失魂落魄的模样,竟无人敢出列宽慰。
御案上那道地震留下的龙纹裂隙,此刻在崇祯眼中仿佛变成了一道巨大的深渊,正将大明王朝一点点吞噬。而他,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群臣低垂的头颅间,再无人敢触碰太原战事的残垣断壁,更无人敢提及代州朱求桂被俘后屈膝投降,或是忻州知府孙康周弃印遁逃的丑事 —— 那些像腐肉般溃烂的真相,被刻意掩埋在朝堂礼仪的衣冠之下。
就在这时,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凤翔突然出列,蟒袍下摆扫过青砖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惊得殿内众人脊背发凉。
他高举象牙笏板,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陛下!叛逆刘庆自出逃后便音讯杳无,实乃心腹大患!恳请陛下降旨彻查,布下天罗地网,务必将此贼擒获归案!”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神色各异。户部尚书倪元璐微微皱眉,袖中蔡懋德的绝命诗稿仿佛突然变得滚烫 —— 他比谁都清楚,刘庆曾是抵御流贼的一股力量,如今却因朝堂猜忌被逼成叛逆,此刻却觉得刘庆之事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脸上。
崇祯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群臣。他想起数月前刘庆被令去往朝鲜之时,那时的自己竟将一腔报国热忱视作谋逆之兆。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撑着坐直身子,冕旒上的白玉珠随着颤抖相互撞击:“彻查…… 一定要彻查……”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消散在冰冷的殿内,什么时候成这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