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李自成猛地转身,狠狠瞪了朱壤一眼,直看得对方脖颈发凉,“周遇吉、陈永福,皆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虽为敌手,却值得敬重!传令下去,收拢明军尸体,厚葬周遇吉、陈永福,若有敢怠慢者,军法处置!”
残阳为宁武关垛口镀上金红,李自成抬手拭去面甲上的血污,目光穿透层叠山峦,直抵百里外的北京。朱壤垂首侍立,见李自成喉结轻滚,指节在马鞍上碾出白痕。
二十三年了... 李自成的声音突然沙哑,他想起米脂县贫瘠的黄土坡,想起驿站里被裁撤的那个雪夜,想起高迎祥临终前染血的眼神。风卷起他褪色的披风, 字大旗在身后猎猎作响,与关下新立的两座坟茔遥遥相对 —— 周遇吉与陈永福的棺木上还覆着白布,坟前香火袅袅。
朱壤偷瞄闯王侧脸,见他眼角皱纹里嵌着硝烟,却有簇火苗在瞳孔深处燃烧。陛下... 他刚要进言,却被李自成挥手打断。
你看那紫禁城的琉璃瓦, 闯王突然策马向前,铁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当年我在银川驿当驿卒,就曾想好好的看一眼。如今...
他转头对朱壤道“你回大同吧。”
朱壤低头道“诺。”
传我将令, 李自成猛地抽出佩剑,剑刃在暮色中划出寒光,大军休整三日,随后兵发大同!
他调转马头时,北风扫过周遇吉、陈永福的墓碑,幡随风而动,纸钱漫天飞舞。
朔风裹挟着雪粒如钢珠般砸在紫禁城琉璃瓦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乾清宫内,崇祯帝僵坐在龙椅上,指节深深抠进扶手,陈旧的漆皮大片剥落,露出下面坑洼不平的木纹。
摇曳的烛火在殿内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大臣们的身影被拉得扭曲变形,宛如群魔乱舞,为这肃穆的殿堂增添了几分诡异与不安。
“宁武关已失!” 崇祯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朕意迁都南京,诸位以为如何?”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炭火在铜炉中噼啪作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内阁次辅陈演整了整乌纱帽,迈着方步踏出班列,脸上堆满忧国忧民的神情:“陛下,祖宗陵寝皆在北方,若弃之南迁,便是背弃列祖列宗,恐遭天谴,此乃不祥之举!”
他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昨夜他已通过亲信将消息透露给言官,此刻弹劾奏折想必正如同雪花般飞向通政司。
“迁都即南逃!”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突然疾步出列,激昂陈词,官服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昔年英宗北狩,尚坚守北京;今陛下若弃宗庙社稷于不顾,何以面对天下子民?又如何向后世交代?”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可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早已被陈演收买,此刻不过是为了阻挠迁都,换取日后的荣华富贵。
“陛下,光大人所言差矣!” 礼部侍郎钱谦益突然站出,甩了甩广袖,“如今贼势猖獗,北方尽失,唯有南迁,依托江南财赋与长江天险,方可徐图复兴。若困守北京,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音刚落,便遭到户部尚书倪元璐的反驳:“钱大人此言谬矣!南京虽有地利,但仓促迁都,人心惶惶,且朝堂根基皆在北方,贸然南迁,政令不通,何以治国?”
一时间,朝堂上群臣各执一词,争吵声此起彼伏。吏科给事中吴麟征高声喊道:“当务之急,应速召吴三桂进京勤王!” 此言一出,众人暂时停止争论,将目光投向崇祯。
崇祯握紧腰间玉佩,青筋暴起,南迁本是他最后的生机,却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与舆论压力下化为泡影。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中满是血丝:“既如此,吴三桂进京勤王可行到哪了!”
内阁众人面面相觑,大学士魏藻德捧着诏书,手指微微发抖:“陛下,臣等以为,弃宁远之地,罪责重大,故而反复斟酌诏令措辞...”
“都到此时了,还要土地何用!” 崇祯怒不可遏,狠狠拍向龙案,奏章纷飞而起,震得案上的烛台都摇晃起来,却无一人敢抬头。
而在山海关内,吴三桂把玩着被削去的伯爵印信,冷笑一声:“现在流贼要兵临城下,又想起我来了,夺我爵位之时,如何记不得。”
他冷冷地对来使道:“如今关外数十万军民需要入关安置,我军分身乏术,无法即刻动身。”
他望向关外皑皑白雪,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手中的兵力,在这乱世中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信使催促了数次,他却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再等等,再等等。”
崇祯在宫中来回踱步,靴底与青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的心头。
铜烛台上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崇祯帝苍白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枯坐在龙椅上,此刻的他,只觉满心皆是绝望 —— 朝中众臣为了一己私利相互攻讦,南迁之策彻底落空;而寄予厚望的吴三桂,坐拥大军却按兵不动,山海关近在咫尺,却无一人一骑前来护驾。
死寂中,崇祯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大伴,拟旨,着密云总兵唐通率 8000 精锐守居庸关。”
王承恩闻言,连忙颤抖着摊开黄绢,鹅毛笔尖在墨砚里蘸了又蘸,却因手不稳,墨汁溅出几滴在案上。
“臣工所捐有几何?” 崇祯望着案上堆积如山却无人处理的奏折,目光空洞。
王承恩低头,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忐忑:“国丈周奎捐 1.3 万两,太监王之心捐 1 万两……”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散在殿内冰冷的空气中。
崇祯无力地挥了挥手,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随之熄灭。他早知这些皇亲国戚、朝中显贵个个视财如命,却没想到在王朝生死存亡之际,竟无一人愿意慷慨解囊。